私奔(小说)

       德和水仙不见了，两个人私奔了。
　　消息像五月的熏风漫过田野，穿过大街，吹进小巷，隔着门缝钻到炕头上，刮到各家的饭桌上。
　　这怎么可能呢？有人不相信。年轻人私定终身，父母不同意，一气之下相携出走。这年月，不算稀罕事。搁到有德和水仙头上可就不一样喽，就像一根身上长刺，顶尖带花，刚刚摘下来的嫩黄瓜，透着新鲜。
　　有德和水仙都是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他们有家室，有儿女。有德的孙子大的读高中，小的也会打酱油了。
　　水仙的男人过世早，留下两儿一女。女儿出嫁了，大儿子准备结婚。两个有家室的人，怎会抛家舍业，远走他乡呢？
　　寡妇门前是非多，水仙的名声不好。有人说她跟村里十多个男人有染，有德是其中之一。
　　有德在路边开油坊，用棉籽或花生榨油。三间门脸带挎院，安装了机器，留一间卧室住人。有人看见水仙拎油走了，再后来，水仙在夜幕中走进去，灯熄了。
　　水仙和有德的奸情像平静的水面丢进一粒石子，波纹一圈一圈漾开去。那以后的日子，有德住在油坊不回家了。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大家只是说说。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红杏出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年月，贞节烈妇能有几个，你真的做到了，反而成了另类。只要有德的女人不干涉，水仙在油坊过夜，大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月朦胧，鸟朦胧，谁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私情男女，提上裤子装好人，必竟还靠脸面活人哩。可他们为什么要私奔呢？这样亮明奸情，自己丢脸，家族蒙羞，儿女怎么抬头做人哪？
　　水仙长着一张瓜子脸，敷上香粉，面白如玉。高高的额头，两道柳叶弯眉是描画过的，粘上长睫毛，一根根密排着，很均匀。眼睛勾了眼圈，显得很大。两颗黑眼珠顾盼凝睇，睫毛一眨一眨，眼波温柔如梦。有人说，水仙的眼睛放电，专电好色的男人。她的胸很挺，腰扎束的很细。臀部浑圆。加上平日喜欢光鲜柔软的缎料，做成的服装上衣短小，下身修长。头上的青丝挽成髻，尽显高挑妩媚。走路的姿态，三分飘逸，七分扭摆，看着撩人心火。她自信媚力十足，不失时机的回眸一笑，追影的男人立时傻了般，三魂七魄都被勾走了。
　　有德会不会是这样被勾走的呢？
　　这个圆头宽脸，方下巴，咧着阔口，露出黄板牙的庄稼汉，死心踏地的做了俘虏。可他们为什么要私奔呢？
　　有德的油坊正对着街口，背后是树林一样茂盛的庄稼。从这里经过的人，都逃不出他的视野。
　　水仙有几个男人，有德清清楚楚，他看着水仙在夜色里跟野男人钻青纱帐，心里痛恨不已，无数次咒骂这个母狗一样的女人，把村里搅得骚动不安。有几次他压抑不住冲动，瞪着一双牛眼，双手卡在腰间，鼻子咻咻喷着粗气，要怒闯青纱帐，揪出伤风败俗的狗男女。
　　夏初是油坊最火的季节。春播余下的种子，都在这时候出手。棉籽，花生，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有德的库存满满的，机器昼夜响个不停。有德喜欢一个人坐在暗影里，没有星月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他发现人一但融入黑暗，似沉到了水底。夜色像薄雾，像缕缕轻纱，环游在身边。他听见昆虫振翅，玉米拔节的声音。禾苗舒展着叶片，像娃娃挓挲着小手，张着啼口，哭着我渴，我渴……。
　　六月雨水旺，几场透雨，庄稼齐刷刷的往上长，绵延成青纱帐。他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女人叫水仙。不管周遭多么杂乱，这声音特别敏感。
　　有德在这个时候会莫名奇妙的烦躁，榨油的声音听起来像受了伤。在一个薄云遮月的夜晚，他看见了水仙。这个女人像一只毛色鲜亮的银狐，或者说像一条踏浪出浴的美人鱼。在她的身后缀着一条黑影，月亮钻出浮云照见那人的脸，原来是村主任。他的秃头闪着亮光，张着嘴，涎水像一条银线垂的很长，挺圆的大肚子竟然狗一样伶俐，出溜溜的进了青纱帐。过后不久，村里批下一块宅基地，给水仙的大儿子盖房。新房完工的那个晚上，他看见包工头。再后来，是村里的电工。还有……。唉！
　　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进了青纱帐。东瞅瞅，西望望，咋的不见我的郎。……。
　　有德听见喇叭里一个女人浪浪的唱，忍不住要吼，“你个骚货，闹得俺心里慌！”
　　水仙是外姓人，跟有德不沾亲，不带故，八杆子打不着。她疯她浪是人家的事，跟有德没有丝毫关系。但有德心里总是放不下，他说服自己忘记，反而时时提醒想起。水仙并不是那种貌美如花的女人，但在有德眼里，水仙就是天仙。
　　她身上特有的狐媚骚浪劲儿让男人骨酥肉麻。有德板着脸，表面铁板一块，看见水仙就软了半边。很多事都偏向她。水仙能感到有德抛来的友善，慌乱中投去感激的一瞥，或报以赧然微笑。却从不营造让他更近一步的机会。这让有德伤心不已。
　　有德的黄脸婆提前进入老年，像昨日的黄花，昔日的妩媚早被雨打风吹去。这让身强体壮的他心犹不甘，那种按奈不住的冲动和欲望，让有德躁动不安。内心暗流涌动，波涛拍岸。他恨水仙缘于酸葡萄心理。以但得偿所愿，这种恨随时都能转化成爱。
　　一个寡妇拉扯四个孩子，女孩嫁人，男孩娶妻，日子打熬着艰辛，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谁愿意拿着清白让人玷污。别人只会骂破鞋荡妇，不知道她胸中的委屈，满腹的苦水呀！
　　有德理解水仙，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水仙拎着桶来打油，有德灌的满满的，往前一递，“拿去——！”
　　他没有看，却感觉水仙伸手给钱。那手很白，五指纤美，细嫩嫩的带着肉窝。五个指甲涂了豆蔻，染的鲜红。有德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水味，脑袋幻化出那片晃动的青纱帐，心里怦然作响，眼神慌乱的没处着落，好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水仙见他身上长刺，站立不安的样子，丢下钱就走了。有德用眼睛的追光粘着她的背影，责怪自己失态，老了老了，还像偷吃禁果的少年。
　　那一次，倘若他不出面，两个人之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偶然的事件，往往孕藏着结局的必然。他看见村里的光棍吴阿桂把水仙拖进了青纱帐。
　　正是傍晚，天还没有黒透，西方残留着落日的余辉。水仙挎着菜篮子走在田间小路上。吴阿桂等了许久。探头缩脑，瞅见四下无人，突然冲出来从身后把她抱住。水仙惊叫一声，嘴被捂上了。吴阿桂挟持着她，往庄稼地里拖，脆嫩的秸秆摇摆着，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
　　吴阿桂把水仙丢在地上，淫笑着扑上来，边撕扯衣服边张着臭嘴往她的脸上啃。有德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拎小鸡一样把吴阿桂提溜起来，挥拳砸在他的脸上。水仙的衣服被扯烂，露出雪白的肌肤，说不清是气愤或是害怕，浑身抖成一团。吴阿桂一跤跌坐在地上，用手擦着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凶巴巴的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路边的野花人人采，别人动的，老子咋就动不得？”
　　有德从内心感激吴阿桂给了他英雄救美的机会，表面上神情庄重，心里乐开了花，他唬着脸，指着吴阿桂的鼻子骂道；“男欢女爱讲究你情我愿，你狗日的这是强奸，告到局子里，不吃枪子，叫你把牢底坐穿。”
　　吴阿桂闻听，小脸变的煞白，瞬间矮下身来，像只断了脊梁的狗，跪在地上作揖求饶。
　　“大叔饶命，都是裤裆里的老二不争气，看见女人就竖旗杆，怪俺一时犯浑，就当是个屁，你高抬贵腿，放了俺吧。”
　　有德忍不住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吴阿桂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有德脱下上衣给水仙披上，用一双怜香惜玉的大手把她搀扶起来。水仙无限凄凉地说；“你都看到了，连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来欺负俺。”她神情黯然，眼中含泪，发出一声叹息。
　　“你还是让俺走吧，别怀了你的名声。”
　　有德终于有了表达真情的机会，他说；“为了你，我啥都不怕，这一天，我等了许多年。”
　　水仙说；“人非草木，你当俺看不出来，……。”
　　有德把水仙拥抱在怀里，眼睛流下激动的泪水。
　　此后，有德再没有回家。
　　夜深人静，月亮把一个女人的螓首映上他的窗。痴男怨女如饥似渴，好像在演皮影子戏。
　　太阳升起来，落下去。转眼间春走了，夏来了。有德和水仙的风流韵事在暗中传播。人们关上门在家说说，谁也不想把这层窗纸捅破，就连有德的老婆也睁只眼，闭只眼。男人有家不归，移情别恋，她心里明白，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何况有德比她年轻十多岁，身体正强壮。
　　奸情是有德的大儿媳妇爆出来的。
　　麦子熟了，阳光把田野涂成了金黄。麦穗子颗粒饱满，沉甸甸的低垂着。风一浪一浪的涌动着，送来成熟的麦香。收割机开到地头，就等有德一声令下，开机收割。大儿媳妇四处寻找。有人看见有德进了老宅。大儿媳妇奇怪了，老宅旧屋，多年不住人，爹在哪里干什么？
　　她推开柴门，踏着埋脚的野草，走到正房。门从里面上了拴，隐约有说话声，她凑到窗前，看到一幅脸红心跳的画面，当时捂着脸跑出去，把婆婆找来了。大儿媳妇壮起胆量用手砸门，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有德神色不惊，目光冷冷地扫过来。水仙从他的背后探出头脸，摸样调皮而羞涩。大儿媳暗想，儿媳妇给公爹捉奸，这事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闪身躲在婆婆身后。
　　黄脸婆生气的样子像犯了病，脸色青白，嘴唇乌紫，连声音都在发颤。她指着两个人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们……，两个猪狗干的好事。”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咬牙切齿，嗓音并不高。
　　有德阴黑着脸，反而理直气壮。“疯婆子，胡沁个啥？我跟水仙谈恋爱，不要搅局。”
　　一句话气的黄脸婆直翻白眼，身体上仰，几乎当场昏死过去。大儿媳妇扶住婆婆，她拿公爹没办法，指着水仙骂道；“狐狸精，烂婊子，发骚勾汉子，找上门来了，老娘撕烂了你！”
　　挓挲着两手往前扑。黄脸婆两眼发直，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她扯根木棍高举在手，样子像拼命。
　　有德大声说；“今天是我跟水仙大喜的日子，你们闹洞房。可不能伤人。”
　　伸双手护着水仙，婆媳俩干转圈打不着人。那阵势就像街头的孩子在玩游戏，透着滑稽。路过的人驻足观看，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大儿媳妇和黄脸婆脸上挂不住，捉奸的反而心虚胆怯，先撤退了。
　　有德从屋内端出一盘囍糖，散发了一圈，众人抿着嘴偷乐，不知这荒唐的闹剧怎样收场。
　　当天晚上，两个人在村里消失了。
　　消息像打开的蜂箱，嗡的一声，满天飞舞。
　　村里人说，有德让狐狸精迷住了，连神经都错乱了，他演这一出，分明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丢人。
　　有德带着一个寡妇暗夜私奔，他成了世上最好色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连做人的尊严，名声，道德，脸面都不要了。这样的人，算什么爹。
　　有德的大儿子是个闷嘴葫芦，遇事干鼓肚子，在床上烙饼。孩子放校回来，眼里含着泪，同学们说他爷爷只爱美人不爱家，是个大色狼。
　　二儿媳妇从街上走一遭，感觉脊梁骨生疼，背后指指点点的人，把衣服戳破了一个洞，回家尖嚎一声，“连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媳妇走了，家里冷锅冷灶，像发丧的人家刚起了棂，透着悲哀和沉闷。二儿子是炮筒子脾气，遇火就着，目光霍霍，背着手在院里转圈圈，那模样像一只困兽。
　　这边正闹心，黄脸婆上吊了。绳子挽成套，伸长脖子往上挂。众人一阵慌乱，把她解救下来。黄脸婆在地上撒泼打滚，扯着喉咙，哭天喊地。
　　二儿子把有德用过的东西摔了满地，仍不解气，他要喊，要叫，要骂，若不然，胸膛要爆炸。他不能骂爹，就大骂狐狸精水仙。
　　水仙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拎着个包，什么也没说就出门走了。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干脆什么也不说。大儿子赵彬以为母亲走亲戚，听人哄传才知道被野男人拐跑了。他觉得自己和整个家庭受到极大的伤害和污辱。母亲坏了名声，他的亲事就黄了。今后不会再有女孩子嫁给他，他和弟弟终身都要打光棍。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有德，他恨死了这个色魔淫棍。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德的儿子辱骂母亲，那声音横听刺耳，竖听锥心，简直是用刀子在他心口上戳。只要是人，只要有一点血性，都无法忍受。更何况赵彬血气方刚，正在气头上。刹那间，心中怒火高起三千丈。赵彬一蹦三尺高，嗷嗷叫着蹿出去。两个人在大街上扭打起来，搅得尘土激荡，鲜血飞扬，招来黑压压的人群围观，谁都拉扯不开。眼看着要拚出人命，有人拨打了110.，警察赶到后，才把两个发狂的人制住。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有德和水仙在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淡漠，似乎被忘记了。
　　就在这年冬季，一个风雪黄昏，水仙突然回来了。
　　她在来年春天就死了，好像是为死而来。
　　不久，有德飘忽的身影也出现了，他消瘦的历害，像个没有份量的鬼魂。
　　刚开始，他们在外面做小生意，过上了恩爱的夫妻生活，像信天游里唱的那样，白天手拉手，晚上口亲口，尽情演绎性爱和风流。后来，随着身体的透支，这种狂热开始降温，因为挣不到钱，两人开始拌嘴，都觉得自己为对方付出的太多，心中充满怨隙，无休止的争吵让彼此厌倦，肉体上的吸引力荡然无存，接下来呢就是分居和冷战，最激烈的争吵导致彻底分手。
　　有德独自漂泊，手头拮据和精神无依，让他沦落成流氓无产者，世界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他回到了故乡，长跪在列祖列宗灵前，赎罪。就出门走了。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干脆什么也不说。大儿子赵彬以为母亲走亲戚，听人哄传才知道被野男人拐跑了。他觉得自己和整个家庭受到极大的伤害和污辱。母亲坏了名声，他的亲事就黄了。今后不会再有女孩子嫁给他，他和弟弟终身都要打光棍。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有德，他恨死了这个色魔淫棍。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德的儿子辱骂母亲，那声音横听刺耳，竖听锥心，简直是用刀子在他心口上戳。只要是人，只要有一点血性，都无法忍受。更何况赵彬血气方刚，正在气头上。刹那间，心中怒火高起三千丈。赵彬一蹦三尺高，嗷嗷叫着蹿出去。两个人在大街上扭打起来，搅得尘土激荡，鲜血飞扬，招来黑压压的人群围观，谁都拉扯不开。眼看着要拚出人命，有人拨打了110.，警察赶到后，才把两个发狂的人制住。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有德和水仙在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淡漠，似乎被忘记了。
就在这年冬季，一个风雪黄昏，水仙突然回来了。
她在来年春天就死了，好像是为死而来。
不久，有德飘忽的身影也出现了，他消瘦的历害，像个没有份量的鬼魂。
刚开始，他们在外面做小生意，过上了恩爱的夫妻生活，像信天游里唱的那样，白天手拉手，晚上口亲口，尽情演绎性爱和风流。后来，随着身体的透支，这种狂热开始降温，因为挣不到钱，两人开始拌嘴，都觉得自己为对方付出的太多，心中充满怨隙，无休止的争吵让彼此厌倦，肉体上的吸引力荡然无存，接下来呢就是分居和冷战，最激烈的争吵导致彻底分手。
有德独自漂泊，手头拮据和精神无依，让他沦落成流氓无产者，世界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在走头无路的情况下，他回到了故乡，长跪在列祖列宗灵前，赎罪。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