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解

       金玉老汉刚走到医院大门口，迎面就碰上几个从医院出来的人，正在叽叽咕咕骂骂咧咧，只见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气呼呼的骂：这些医生真是爱钱不要脸，病人抬来了不给看病，先骑在病人身上翻口袋搜身掏钱呢，简直到了土匪抢人的地步，真是羞他先人哩！金玉老汉的儿子晓明就是这医院的医生，听见这话，自然是“打着鼻子伤着脸”，觉得很不舒服，心里骂：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说话也不积点口德，臭嘴一裂把医院的医生都骂了，不见得所有医生都这样吧？至少我教育的儿子就不是这样的！心里嘀咕着进了医院挂号大厅，一眼就看见前面围着一圈人，金玉老汉挤进人群，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人躺在地上，三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旁边，一个“白大褂”正弯腰杈腿，骑马似的跨在躺在地上的那人腰胯处，伸手在那人衣袋里翻腾掏寻，更让金玉老汉气恨吃惊的是，这个“骑在病人身上压住掏钱”的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他的儿子晓明。
　　当下金玉老汉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羞愧难当，站立不稳，连忙抽身出来，依着柱子慢慢蹲下去，低下头，捂着脸，生怕别人认出他，喘了几口气，赶紧出了医院，返身往回走。金玉老汉今日本来就不愿来医院，可是经不住老伴嘟囔，原来，昨天傍晚下楼梯时没留神，九个台阶下了八个，他却以为已经下完了，一脚踩下去，身子忽闪了一下，险些扑倒，多亏老汉脚下步子换得快，及时补上一步，这才稳住了身子，没有摔倒。就是这么一个踉跄，当时也没觉得什么，可晚上躺下后，才觉得脚脖子一忽儿一忽儿的隐隐作痛，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脚面都微微肿了，老伴催他去医院看看，他起先还磨磨蹭蹭不想看，心想不就是脚下闪失了一下么，不用去医院，疼一两天也就过去了，可老伴数落他：你这人真是，叫你去医院看看，你嫌怎么的？儿子是医生，你去了，把你前接后迎的，你还愁看不了病？再说了，晓明都快30岁的人了，最近才谈了个对象，听说那姑娘名叫娜娜，还是护士长呢，可两个人丝丝蔓蔓，拉拉扯扯的就是迟迟定不下个点点来，你去医院也顺便观察一下动静，过问一下情况，把娃催促一下，骂刮一下，让他快把这事拿下！给咱吃颗定心丸！经不住老伴嘟囔，金玉老汉这才动身来医院，不料刚进医院大厅，就撞上儿子“骑在病人身上土匪抢人似的压住掏钱”这情景。
　　金玉老汉窝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老伴见他脸上颜色难看，顿时害怕了：脚上的伤势严重吗？要紧不？晓明看过吗？儿子是咋说的？嗨，你倒是说话呀！金玉老汉没好气地骂：别提你那宝贝儿子，我权当没有这个儿子！听这口气，老伴料定儿子可能一时脱不开身，慢待了老汉，就劝老汉说医院忙，儿子顾了掐诀，顾不了念咒，照顾了别人，慢待你了，你是他爸，要理解儿子呀。金玉老汉又摆手，又摇头，这才把在医院大厅见到儿子“骑在病人身上压住掏钱”的情景给老伴叙说了一遍，老伴不相信：“怕是你人老眼光暮（mu），把麻鸡当成兔，把别的白大褂看成是咱娃了。”金玉老汉正在气头上，“我还没有老到连儿子都认不出的糊涂地步吧！”他懒得再去搭理老伴，索性躺倒在炕上，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可他哪里睡得着，心里头一浪高一浪的翻江倒海——
　　金玉老汉的父亲，是方圆附近出了名的老中医大夫，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了，可如今还常常被人们挂在口边念叨着，论医德，论医术，金玉老汉的父亲可算得上是首屈一指，至今家里还珍藏着当年县商会赠送的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金玉老汉年轻时也想着像父亲那样，当个人人敬重的好医生，可惜只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所以他一心想让儿子像他爷爷那样，成为一个响响亮亮的大医家，成为家喻户晓的好大夫。他把父亲当年教育自己的故事讲给儿子，说是鲁班当初学艺时，师傅把一柄斧头放在鲁班面前，对鲁班说，他曾经教过两个徒弟，大徒弟用这把斧子，挣下了一座金山，二徒弟用这把斧子，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一个名字。你愿意学前者还是学后者？鲁班当时就毫不犹豫的回答师傅：我愿意学后者。师傅笑了，亲手把斧子交给了鲁班。金玉老汉嘱咐儿子：你爷爷在世时常说，医家的路是用良心铺成的，走上医家路，就要凭良心，你想要金山银山，就必然会丧良心，就别在医家的路上走！可是，今日却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骑在病人身上像土匪一样压住掏钱”这怎么能不让金玉老汉大失所望呢，他在心里赌咒发誓，今后再也不理睬抢钱的土匪医生儿子晓明了。
　　岂料，他正想着不再理睬抢钱的土匪医生儿子晓明，可抢钱的土匪医生儿子晓明却从医院赶回来了。原来晓明听娜娜说，她见他爸到医院来过，打了个转身又走了，不知是来找你还是另外还有啥事儿？晓明听了放心不下，这才抽了个空儿赶回家来询问情况。晓明进门就问妈：听说我爸上午来过医院，我爸怎么了？怎么不来找我？打个转身就走了？老伴不愿提及他爸正在生儿子气的事，赶忙打掩护说：你放心，你爸好好的，就是下楼时没提防崴了一下脚，他一见医院人很多，就又回来了。晓明这才放下心来说：我看看我爸去。金玉老汉一听晓明要来看他，就立马用被子蒙住头，不愿见儿子。晓明进了房间，见金玉老汉蒙头盖被，不吭一声，以为睡着了，他轻轻拉开被角，查看他爸露在外面的脚，伸手轻轻压压稍微红肿的脚面，看样子是软组织受了点亏，不打紧，用点药膏搽搽就行了。又轻轻拉展被子，给他爸盖住脚，把蒙在他爸头上的被角揭开，好让他爸睡着舒服些，不料他刚揭开被角，金玉老汉却闪电般伸手拉住被角蒙住头，晓明以为他爸睡着了乱动弹，就又把被角揭开，可是金玉老汉又猛地把头蒙住，晓明问：爸，爸，你别蒙住头睡，这样睡觉呼吸困难，不舒服，金玉老汉还是蒙住头，不言语。晓明问：爸，你怎么了，把头蒙得严严实实的？金玉老汉在被窝里回答：我这几天心里烦，觉得没脸见人，不爱说话，光想蒙头盖被子窝在家里睡觉。晓明一听老爸说的这症状，就说：爸，你该不是患上抑郁症了吧？金玉老汉一惊：啥？你说我患上了啥病？晓明解释说：爸，你说心里烦，怕见人，怕说话，怕光亮，只想蒙头盖被子睡觉，这症状，很可能是抑郁症。不料金玉听了打个哈哈，像是哭又像是笑：我这不是抑郁症，我这是想钱缺钱爱钱想骑在病人身上掏钱的抢钱症。
　　晓明吃惊的瞪大眼睛望着老爸，像不认识老爸一样说：爸，你怎么了？你爱钱？你缺钱？爸，咱家的钱虽说不多，我想也够你花的呀！金玉老汉在被窝里叽咕：咱家才有几个钱呀？钱多了又不咬手，钱多了多多益善呀！我这个人就爱钱，就觉得钱不够花！就想着当土匪压住病人骑在身上掏钱抢钱去！
　　这一番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疯癫话，可把晓明听得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吃惊地看着爸，左顾右盼，上下打量，好像不认识老爸似的。心里暗忖：我爸今日是怎么了？说话疯疯癫癫的，看样子这病不轻啊。晓明一手扶住爸，一手在爸眼前摇晃，试探爸的神志清醒不清醒，口里叫着：爸，爸，爸——你醒醒，你醒醒！金玉老汉掀开被子，忽的坐了起来，双眼圆睁：你喊叫啥？你当我糊涂了？你当我神经错乱了？给你说，我神志清醒着哩，我脑筋齐整着呢，我心里明的像镜儿一样哩！晓明看着老爸这光景，心想着大凡酒醉的人，舌头都直了还说他没醉。老爸今日这样子很反常，他担心起来，喊妈妈快来，对妈说：我爸这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没有睡觉好像是说梦话，没有喝酒又像是说醉话，这是咋回事？妈问晓明：你爸都说了啥话？晓明就给妈把金玉老汉说缺钱爱钱想钱，还想压住病人在身上掏钱抢钱的话原样复述，还没有说完，大妈就气呼呼的拍了老汉一把：死老头子，你疯了？咋就当着娃的面说这话？可是晓明这时还蒙在鼓里，还以为家里的钱真的不够老爸花，就安慰老爸：要是钱不够花，那我就再给些。不让你受困顿，你放心。他妈听了连忙解释说：家里有钱哩，你爸就是再长出两只手也够他花。你爸刚才说那些疯话，不是钱不够花，是他听了些闲话，心里憋着气，才这么说的。晓明问：我爸是不是听到有人说儿子给的钱多，嫌我给他的钱少，也就是的，我们医院工资不太高，挣得钱不多，给爸的钱也不多。金玉老汉逮住话头就呛儿子：你挣的钱不多，所以你就骑在病人身上搜口袋掏钱抢钱，你掏了病人多少钱？我才不要你压在病人身上掏的钱呢！我嫌这钱带着土匪气味呢！晓明一听急了：爸，你说啥话呀？你这不是说梦话吧？我啥时压住病人骑在身上抢钱来？大妈也赶忙伸手捂住老头子的嘴巴，阻止他说话。可是老头子正在气头上，不让他说话他偏要说话，而他说的话晓明又听不明白，金玉老汉就回敬儿子：你听不明白？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晓明要老爸别拐弯抹角，云遮雾罩，干脆直说。金玉老汉说我嫌直说出来丢人！我问你，病人抬进医院，你不先给看病抢救，而是先在病人身上翻兜掏钱，有这事没有？
　　哪有这事呀？
　　看看，还背的牛头不认赃，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
　　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呀！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我今天上午在医院大厅里亲眼看见，你骑在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身上，在人家衣兜里翻腾来翻腾去，你还说没有？当我没看见？
　　“今天上午……你说的是这事？”晓明一下子恍然大悟，爸，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骑在病人身上掏钱。不是你说的这样……
　　“别骗我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爸，你虽然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实际情况你并不清楚。让我给你解释清楚。”
　　“你不用解释，你解释也是编虚道谎，你说啥我都不相信。”
　　父子两人正僵持着，争执得不可开交时，娜娜来叫晓明一同去医院，晓明像见到救兵一样，说娜娜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快给我爸说说，咱们今天上午抢救那个“三无”病人的经过。原来，今天上午，一个人昏倒在大街上，七八个人将他抬进医院，简单说了说情况，大家也都不认识这个病人，把病人抬来放在医院大厅，给医生交代情况后就走了。医院把像这种情况的病人，称之为“三无”病人，就是说这个病人无人陪护，无身份证件，无家庭住址，像这样的病人，在给他救治时，需要在医院相关人员在场的情况下，查找他随身携带的相关证件、手机、或者能够证明其身份、联系到他的亲属等信息或其他资料，企图根据这些信息资料与他的家人亲友取得联系。这才在他身上翻腾查找，这怎么能说成“骑在病人身上压住掏钱抢钱呢？”经过娜娜这么一番解释，金玉老汉这才明白了：哦，是这样，原来才是这样啊！晓明啊，看来是爸误解你了，冤屈你了。晓明说，爸，你虽然误解了我，可你也给我上了一堂课，现在有些医生确实对患者冷漠，吃回扣，收红包，开大处方，挖空心思唯利是图，败坏医院声誉，你经常教育我不要做那样的医生，你放心，我记住你的话，以赤诚之心对待患者，以优质服务来消除患者对医生的误解。金玉老汉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晓明，爸不图你挣多少钱，爸就想让你成为一个像你爷爷那样的好医生，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医生！老伴见他们父子说得热乎了，就打了金玉老汉一把：你就会冤枉我娃，晓明，今后你给他连一个钱都别给！金玉老汉说，只要他能有个好口碑，落下好名声，不给钱我都高兴！娜娜笑着问：大伯，这下你不生气了吧？不等金玉老汉回答，老伴抢着说：谁说你大伯不生气了。他肚子里的气还大的很哩，大妈一边说着，一边给老汉打手势，递眼色，一手指指晓明，一手指指娜娜，老汉会意，立马顺着杆子爬：就是的，谁说我不生气了？我能不生气吗？我肚子里的气还大的很呢！晓明忙问老爸还有啥不满意的地方，还为啥事生气？又是大妈抢着回答：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让我们吃不香甜，睡不踏实，立坐不安干着急。一听这话，娜娜羞红了脸，转过身去立在一边，晓明指着娜娜问大妈：妈，你看娜娜怎么样？大妈忙不迭的说：娜娜好，娜娜好，这姑娘真让人疼爱，你们啥时才能确定关系呀？晓明问娜娜：咱们就当着二老的面，表个态吧。娜娜红着脸说：你是医生你下处方，我是护士我尊医嘱。
　　老伴儿一听这话，知道这事成了，心里乐开了花：娜娜别走，我已经把饭做好了，你们吃了饭再走！晓明看看表说：等吃过饭再走，就迟到了，娜娜，快走！看着两个年轻人，一双燕子似的飞走了，金玉老汉乐得忘了脚脖子疼，和老伴儿在院子里跳起广场舞来。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