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兵的夙愿
为了生计,我四处奔波忙碌,父亲多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来。想起父亲多次纠结的表情,看着80多岁的父亲满头若雪的白发,皱纹如沟壑纵横,我推开手中一切事务,决定陪父亲去实现这个愿望。
得知我要带他去青海,父亲别提有多开心了,不善言辞的他像个孩子似地搓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满脸的喜悦与兴奋。
父亲祖籍榆林市佳县神泉堡闫家坪村,就是毛泽东转战陕北时曾住过57天并起草《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等重要文件的所在地。这个贫穷的小山村虽算不上人杰地灵,却出了阎揆要、张达志两位开国将领,1955年均被授予中将。
1958年,父亲应征入伍,隶属兰州军区骑兵一师,后分到青海果洛军分区。1959年3月10日,以达赖为首的分裂分子在拉萨发动了武装叛乱,随即扩大到了青海、甘南等地……于是,父亲和他的战友跃马雪域高原。茫茫戈壁,参加了平叛战斗,经受了血与火的考炼。
我和父亲乘飞机到青海西宁,已是下午一点多了。第一站是看望他的战友张武飞。此前,我早已打听好了他的详细地址和联系方式。
“老、老张!”“老——闫!”迟疑,犹豫,然后才是长久地握手、拥抱。“咱还活着!”“是的,活着,老了!快见那些老战友喽!”60年前一同征战,60年后再次相见,两位经历生死的老战友泪水在眼眶眶里直转。
此前,得知父亲要来,张武飞连忙联系别的战友。其实,同期的战友大部分已经去世,如今还在西宁的不到三人,去年刚远去了一位。
久别重逢的战友有说不完的话,我那有些木讷的父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我静静倾听着他们的谈话,感受着他们那段戎马生涯,不时插一句话,问问那时候他们的战斗经历。他们如数家珍,绘声绘色地讲述给我。当我问到他们经历的最艰难的战斗是哪一场时,张叔和父亲异口同声地说:“曲麻莱战斗!”
那真是一场恶战!曲麻莱地理环境十分恶劣,空气稀薄,夜间彻骨寒冷。对这些内地来的战士来说,雪域高原和茫茫戈壁让他们很不适应,而他们仅仅训练了三个月便赶赴战场。
战斗的重点地区靠近可可西里无人区,海拔4500米以上。当地人有谚语:曲麻莱,曲麻莱,进去就出不来。这里的气候一年似乎大部分都是冬季,五月吐绿,八月飘雪。
好在战友们最终还是克服了重重困难,战斗却进行得异常残酷凶险。他们进入曲麻莱时,只带了7天的粮食和草料,战斗却连续进行了21天。没了粮草,只能猎取野羊、老鼠等维持生命。更要命的是,地势险要的曲麻莱仍有众多叛匪盘踞,他们对地理位置很熟悉,也擅长格斗骑马,并且有着境外势力进行专业培训,战斗力十分强悍。面对凶残狡猾、潜伏暗处的敌人,这些从内地上战场的年轻战士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
生存都相当困难,消灭叛匪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反复研究地形,侦查敌情,派出去侦查的战士常常被杀害。为了完成侦查任务,战士们用岩石当做掩体,相互呼应,不断向戈壁深处挺进。在一次侦查任务中,战友张重山被叛匪的冷枪击中胸膛。父亲咬着牙,流着泪,拼死拼活地把战友遗体背回了营地。父亲清楚地记得,他们中的三排36个人,最后只回来了一个人、一匹马。
父亲和战友们在青海先后参加了50多次战斗,他们左右穿插,机智迂回,步步为营,最终把凶残的叛匪消灭在曲麻莱悬崖之上。
站在苍茫的曲麻莱戈壁滩,两位80多岁的老人望着远方,神情凝重,在如血的残阳里静默得像两座雕像。他们一定是又想起了那浴血奋战、血洒疆场的残酷场景,一定又想起那些长眠在茫茫戈壁、苍苍雪域高原的战友吧。
我肃然起敬,开始五体投地地崇拜起了父亲与他的战友们。
在青海,我们待了三天,期间还去了塔尔寺、青海湖。父亲一改在家时的疲沓,两眼明亮,格外精神。去青海湖的路上,我总是担心父亲会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结果是我一直头痛难受,父亲却一点事都没有,比我还精神。
从青海湖回来的路上,父亲突然说想去甘肃会宁。“会宁是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会师的地方,是咱革命走向胜利的序幕。咱们去看看。”父亲语气坚定。
途中休息期间,遇到了一个草原上牧马的汉子。父亲久久盯着一匹白马。这是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长长的鬃毛闪着油亮的光泽。父亲突然起身,走到骏马跟前,左手牵过缰绳,右手在马的大腿间拍了几下,马就双腿跪下了。没等我醒悟过来,父亲一翻身就跨上了马背。白马那样温顺,迈着碎步奔跑了起来,小草四溅,父亲身体随之起伏,完全和马融为一体。人们不由得叫好,牧马汉子也惊喜不已,我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又焦急又担心,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父亲毕竟是80多岁的老人啊!好在,没跑多远,父亲就掉转马头。他麻利地下马,轻轻抚摸着马鬃,满眼的疼爱和慈祥。看到众人惊讶的神情,父亲轻轻地甩了甩胳膊,笑着说:“年轻时,当了几年骑兵。马有灵性,通人性哩。”
西宁到兰州的动车上,父亲给我讲了他和战马的故事:
1959年,父亲在玛多县和科寺第一次参加剿匪战斗,从早晨7点半打到了下午5点才结束。战斗异常激烈,好几个战友都牺牲了,马也被打散了。可第二天一大早,马竟然自己跑回来了,马背上的装备一件都没少。父亲骑的是一匹白眉心战马,子弹呼啸着射穿了马的肚子,马却没有停下,依然驮着父亲奔跑了四千多米,肠子拖了几米长,才“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并把父亲压到了身下。父亲为此幸运地躲过了叛匪的马刀与子弹。“是马救了我啊!”父亲一脸悲容。我突然理解了那匹白马为什么在父亲面前那样温顺,他跃马草地为什么能那样快捷而流畅。
在会宁,走进革命纪念馆内,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还有声光电制作的视频,父亲看得津津有味。参观期间,正好赶上了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2周年的活动。主办方得知父亲曾是一位老兵时,便请他讲述那段峥嵘岁月。父亲一下子打开了心结,讲起了当年剿匪的故事,说到动情处,忍不住两眼泪花。父亲最后说:“咱会宁了不起啊,是转折地,是走向新胜利的起点啊!咱们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给社会多做贡献!”
结束了会宁之旅后,父亲又说想去遵义:“咱们走一走长征路吧!”
飞机从兰州到贵阳,历时1小时55分钟。稍作休息后,父亲就约到了昔日好友一起重走长征路了。父亲站在遵义会议旧址前久久挪不开脚步,仿佛在寻找着自己的根与魂,专注的神情令人无法打断,也不忍打断。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娄山关。娄山关,海拔1576米,千山万仞,峭崖绝壁,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1935年1月,红军在娄山关与黔军激战,反复争夺,最后取得了胜利。毛泽东壮怀激烈,写下了着名的《忆秦娥?娄山关》。父亲用他浓浓的乡音朗诵了起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城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父亲声音宏亮,铿锵有力,深深的情怀让我动容,也理解了父亲为什么要来遵义。
离开遵义后,我们又去了赤水市。“四渡赤水”是伟人毛泽东用兵的神来之笔,他带领身陷绝境的红军冲破重重围困,一下子将几十万围追堵截的敌军甩在了身后,走向光明,走向了胜利!站在湍流奔疾的赤水岸边,父亲又是良久地凝视……
为了了却父亲的夙愿,一次青海行,扩大到了重走长征路:青海——甘肃——贵州——重庆——成都,共瞻仰革命旧址8处,行程17天。
旅行即将结束,父亲的感慨始终回响在耳边:“我的几十个战友都牺牲在了青海,他们都是十八九的小伙子啊!如果他们还活着,该有多好!”“咱算什么?什么都不算,那些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父亲,更不知道怎样告慰那些为共和国牺牲的鲜活生命。我一次又一次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花。
夕阳西下,余晖把父亲的身影拉得很高很大……我扶着年迈的父亲,踏上北上的火车,向着故乡延安奔去……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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