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毛打伞

　　“白露”刚过，河湾、土壕、苇塘的芦苇便吐出毛絮，先是紫色，后成雪青，再后就慢慢变白，白得像一朵朵白云，像一把把白色小伞。那伞还没有张开时，农人们便念叨着“苇子毛打伞，麦种一半”的歌谣，心里便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他们该做什么了。
　　于是，田畔地畈，骡马咴咴，鞭声悠悠，犁铧灼灼，楼铃叮叮。种子与土地，肥料与土地，犁铧与土地，显得格外缠绵、热烈和亲怩，在农夫眼皮底下谈情说爱，在刚刚落幕的夏的大舞台开始了另一幕爱情的悲喜剧，演奏出生命之初最辉煌炽烈的交响曲。
　　苇子毛，你果真是一柄折合已久闲置已久的伞么？你果真是一柄可以遮阳挡雨的伞么？
　　我想是的。你经历了破土、拨节、抽穗的艰难里程，在折合闲置的季节里积蓄了太足的能量和锐气，当秋之神刚检阅结纳了生命回归的又一个收获时，你便急不可耐地再次张扬起新一轮生命之旅的旗帜。在你的旗帜下，在你的起跑枪声中，农人们就着太阳的光晕，就着久雨的阴霾，就着秋风的歌吟，就着土壤、犁铧、肥料、种子、耧铃和蹄窝的醉语，又开始重复那千百次耙磨耧种的竞技表演。那像金粒似的种子，一粒粒，一把把，一耧耧，同时起跑和冲刺，去完成又一次生命轮回的长跑。
　　此时，秋雨的眼泪便不再淅沥，“三个秋老虎”的金焰便不再炙热，初冬的薄霜便不再是家庭舞会的请柬。你的花絮已经蓑败，零落，漂泊。你没有种子，只有一枚枚花的毛絮，好似一位为别人抓养抚育了众多儿女自己却不会生育的年轻的褓姆。但你并不失意、悲哀、沮丧，反而以漂泊的惬意和骄傲，向世界宣读你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的情书和检阅你的子孙。因为在你花絮飘飞的起点，农人们早已发现你的根孽竟然比任何农作物的根须都要发达、健旺，扎得最深，伸得最远。
　　所以我说，苇子毛，你是一柄真正的伞，是一个载满咏叹载满赞誉令人迷恋古怪的小精灵。你把自己躯体贡献给人类，或作芦席，或作屋棚，或作粮囤，或作工艺品……而当它们备受生活的青睐和赞美时，你却孤单地漂泊于荒郊野外，一身空白，两袖清风。只有苇塘土壤中那些新生的密密麻麻、盘根错节、不被人注意的根孽，才说明你的存在和不朽。 　　【作者简介】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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