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舞家

　　“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从则面反映了当代人的消费心理和娱乐需求。所以一度国人跳舞成风，舞厅生意十分火暴。各色舞家，一旦进了三步四步旋律，踏了恰恰伦巴节拍，便出神入化般如入无人之境，舞得神魂颠倒，跳得死去活来，即使七级地震也休想乱了阵脚。
　　舞场最为春风得意的，莫过那些留长发、穿牛仔的帅哥儿。他们自以为年轻英俊，便目空一切，恨不得把异性中“含美量”都占为己有。这些角儿，有的带舞伴，有的不带。带者朝三慕四，不带者直把目标对准漂亮的妞。若不肯就范，就死乞白赖，只差没下跪磕头。如此之流，舞道尚不算深透，舞姿却绝非一般。羡慕得老舞家只后悔自己早生了二十年，不然也能和他们共舞蹁跹。他们以舞为礼，以舞为荣，或宰或请，三两日非潇洒一场不可。一场舞罢，自然要炫耀一番，吹嘘各自所占女人“含美量”百分之几。
　　女性舞民，可分为三类。一类是高雅派，她们挺胸昂首，高傲得仿佛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若有不知趣者相邀，“帅劲”不及格的，不屑一顾，或累或歇，只一字回绝。“帅劲”六七十分者，则勉强为之，那情那势，如施舍门前乞丐。要是“帅劲”在八十分以上，她们就变了一个人，一曲未了一曲又起，煌如一轮新生的太阳。另一类为务实派，认为来舞场只求娱乐享受，惟舞艺与友谊长存，所以不在乎帅与不帅，只要有人请，便应邀而起，跳得粘络，舞得舒畅。还有一类是呀呀学步派，她们怀揣学子之心，正襟危坐，只盼能碰上一个热心的好教头。她们不乏自知之明，帅哥是万万不能拜师的，一怕败了人家的兴，二怕感情出偏差。相比之下，五十岁左右的舞前辈保险系数较大。如此呀呀学步，学着学着，一口一声老师地叫得十分甜润，有时还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手心塞一张舞票或一枚口香糖，师徒之间的距离立马就缩短了大半截。
　　最为尴尬狼狈的，要数那些老夫人和男士中的准舞家。先看老夫人，她们当年也是舞场佼佼者，只是随着年岁增长，昔日风采不再。然她们舞魂不散，舞性不改，每到傍晚，心就痒痒，神也伤伤。可惜当今舞风不正，见新忘旧，喜少厌老，委实冷落了这些舞前辈。于是乎，串通姐妹，暗学男步，舞场便常见这些老夫人双双为伴，直舞得天旋地转，方显英雄本色。再看准舞家，有的刚生吞活剥了两三步，便跃跃欲试如西班牙斗牛士，不是踩脚，就是绊腿，气得对方扭身就走，撂下斯人只恨无地缝可钻。也有的尚未出师竟斗胆收徒传道，拥了呀呀学步的小妞，指手画脚地便有了师道尊严的风范。小妞学艺心切，更不识庐山真面目，每当走错了步，诚惶诚恐如办了错事的小学生。殊不知，错步者并非学生，恰恰是她们尊之如神的师长。此等把戏，若碰到高雅派女士之手，不出南郭先生的丑才怪呢！然出丑也罢，冷眼也罢，却丝毫动摇不了斯人一副铁心热肠。于是伺机斗牛，不知谁家小妞又要成为其练舞的活靶？
　　都市舞风见猛，得益于众多“点传师”。这些百分之百的义务布道者，或男或女，或丑或美，全仗一身好舞艺，独领舞界之风骚，不但舞场深受青睐，且上门拜师求教者趋之若鹜。他们以“天降大任于斯人”而自居，好似没了他们舞就会绝种，所以更加忠于职守，风雨无阻，场场必到，把有限的退休费十之八九全撂进舞场了。他们舞步甚健，花样犹繁，又有诲人不倦的为师之道，更是桃李满天下。如此独得一座好山头，便与毒家、赌家成三足鼎立，大有星火燎原一统天下之势。
　　舞界有个不成文的条约，就是“三不三好”，即不进自家门口的舞厅，而是越远越好；不和自己爱人跳，而是越陌生越好；不带专一舞伴，而是换得越勤越好。其理论高深得犹如作家创作谈，谓之“朦胧感”和“距离感”。有的工人每晚跑十几里路，要是白班下班不回家就直奔舞厅，要是晚班前半夜绝不睡觉而是舞罢又直奔车间。如此连轴转，人却愈显精神。问之答曰：“活是累些，但厂里给的钱不少，有钱就拼命干，干完再潇洒一番嘛！”一女士前几年下海挣了不少钱，如今生意不好做，就闲居在家，天天去跳舞，并以“既要会挣钱，也要会享受”津津乐道。有位小姐家父病故，痛痛快快地恸哭几日，到了火化的第二天，又痛痛快快地跳了一场舞。
　　悲矣？喜矣？如此大起大落的感情落差和强烈的参与意识、自我表现意识，抑或正是当代人活得潇洒超脱的秘诀所在吧。 　　作者简介：梦萌，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以及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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