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之脉

　　听了龙湾那么多关于龙的故事，我就想，龙湾有脉吗？如果有，又是什么，又在哪呢？我正是带着这个问题走进龙湾的。
　　早在中生代，龙就是世界的主宰。到了冰河期，地球被冰雪覆盖，气候奇寒，龙才在地球上消失了。这次全球性的大裂变，使人类得到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开始从混沌蒙昧幡然走向古代文明的新时期。自那时起，龙就逐渐作为图腾符号融入人类的血液，既是生命的昭示，又是对生存环境的警惕。也几乎同时，由于燕山造山运动的影响，吉林省辉南山区发生了一连串火山爆发，留下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火山地貌，即今天所谓的“龙湾群”。可以这么说，“龙湾群”正是伴着人龙易帜而诞生的，所以有那么多龙的传说和故事就不足为奇了。
　　我是今年夏秋之交来“龙湾群”国家森林公园的，管理局焦副局长给了本画册，上面有一张示意图，依次标注着小龙湾、二龙湾、方龙顶、大龙湾、金龙顶、三角龙湾、旱龙湾、南龙湾、东龙湾等几十处旅游景区。此前焦局长和我认了世交，他是焦赞后代，我是孟良子孙，老祖先同在天波府为将，所以他问路线怎么走，我毫不拘束地说，人都凡事图大，那就从大龙湾开始吧。
　　越野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一艘汽艇驰骋于林海绿涛之中。空气清新，即便有晕车症也不会感到难受，因为扑面而来的浓氧早把汽油味化为乌有。大龙湾给我的第一印象，仿佛一路的绿风绿浪全都流淌汇聚到这里来了。湖呈半圆形，崖岸迤逦曲折，山势连绵起伏，直把一层层绿波叠入人的瞳仁。沿山道下去，似乎又掉进绿色大染缸，一时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山、哪是林、哪是水了。水面很大，最深达九十米。“东袖湖”广袖舒展，辽阔飘渺，像一位风情万种的睡美人敞开了胸怀；“西袖湖”水袖轻拂，羞羞赧赧，似一个半遮琵琶半遮面的歌女指弦错落。两袖之间，自然裸出一个犹如女性酥胸的半岛，滩涂苇丛，小亭古树，旌旗长矛，端的一派“水泊梁山”模样。有了美人陪英雄，便觉头脑发晕，眼前一片混沌，连乘坐的画舫也一晃儿颤颤悠悠地失去控制。入了这般境界，心愈显得葱茏，人就多了仙气，不再把家长里短、功名利禄当回事儿，悠悠哉荡荡乎地断然而作佛了。无怪乎历代许多高僧大德都把大龙湾视为祥瑞之地，纷纷来此修行传道，普济苍生。焦局长介绍说，相传武当山慈善道人云游到此，以石作法，镇杀孽龙，为民除害，至今遗迹尚存。船至南岸深潭，果见一“镇龙石”高耸水滨，上前观瞻，却将佛道混淆，虔然合十，连称阿弥陀佛！还有北岸“龙宫洞”，登临而上，只见紫崖凌波，洞深庙险，云墙画亭，错落成趣，又一神仙福地。当年慈善道人溘然圆寂，他的坟茔就在对岸山坡，恰与“镇龙石”隔水相望，娓娓述说着古老的传说。后来，震阳真人曹信义设坛讲道，常有社会贤达莅临，墨迹碑石也是不少，更添了几多人文情怀。
　　当晚下榻林中宾馆，在茫茫森林的爱抚下，一夜无惊无梦，第二天起来精力愈加充沛。七点驱车三角龙湾，同样的绿风，同样的浓氧，打开车窗，权当了旅中佐餐。临近下车，登高俯视，三角龙湾好像刚化了妆，正敛衽靓靓地恭候我们。一夜空衾独枕的太阳，此时更是激情欲燃，遂将觊觎的目光一股脑儿地向她投去。刹时，湖区上下，紫雾缭绕，霞光万丈，揶揄得“黑龙石”都失态了，“白龙泉”都骚乱了。首得宠幸的当属“映霞壁”，面南偏东，高九十多米，平整光滑，花岗岩肌理清晰可鉴，阳光一照，通体生辉，煞是壮观！紧挨“映霞壁”另有三根石柱，间不盈米，高约百米，圆柱尖顶，形如出水宝剑，直指苍穹，是为“三剑峰”。跽身三剑罅隙中，抬头仰望，但见一线蓝天，彩霞朵朵，好不令人神往。
　　游艇调头东南，湖面灼金烁银，至岸边始成笼统，更觉水深无底，森然可怖，恐有龙出。转瞬，即见岩壁幽出两个大洞，像苍龙乜斜的眼睛，这便是“双龙洞”。传说此处原有黑白二龙，为民祛病消灾，降妖驱魔，从此天下安康。有一年，南北两方频遭洪涝，玉皇大帝令它们分头攘除，任务完成后它们再没回来，从此化成了现在的黑龙江和长白山，空留“双龙洞”犹惹人怜。过了“乌沙滩”和“葫芦台”，小北湖以小家碧玉的风韵迎迓而来。这里水更深，林更密，真不敢贸然伸脖，不然山上的浓荫塌落下来准会砸了乌首。“黑龙石”耸立西岸，像一枚硕大无朋的恐龙蛋，千百年地孵化呀，孵化呀，却怎么也孵化不出一条龙子。只有“白龙泉”摸透现代人的心理，昼夜不歇地倾吐琼浆玉液，以滋补曾经生活过的圣地。
　　两湖收缩处有一“湖心岛”，面积七十平米，仅一亭一树。登岛凭眺，浩淼湖区，尽入胸臆，顿觉心旷神怡，精气焕然，整个生命都似洗礼纯化了一般。随后赶来的孙局长即兴吟得一幅上联，邀我玉对下联。上联是：孤岛孤亭孤树孤潭孤意。我思索片刻，遂拟出下联：群龙群湖群策群力群运。大家听后，齐说不俗，哈哈大笑不止。
　　道家的遗闻和龙的传说，都没解决关于龙脉的问题，下午参观地下森林时我就更加认真仔细。这是一片保护完好的原始森林，深藏峡谷深处，无天无日，给人的感觉就像在地下，所以叫地下森林。我们从入口下去，越走越深，越走越险，虽有桥有栏，但奇形怪状的地貌仍令人胆战心惊。那桥也是奇特，铁索做肋，木块镶嵌，有的如彩虹飞架，有的似月牙横渡，有的简直就不是桥而像木排了。两边树木高大密集，葛藤盘缠，花草蓬茸，腐殖质足有两三尺厚，把山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偶见裸露的山石也都嶙峋狰狞，仿佛突然钻出的妖怪，吓人一跳。到处都有枯树朽木，又粗又长，横七竖八地躺着，实在可惜。一棵据说三百多岁的枯树，不知躺了多少年，树心已空，猫腰可从树洞通过。这里的树多为白桦、紫椴、红松、冷杉、黄菠萝、水曲柳等，胸径逾米，高二三十米，笔直挺拔，一眼望不到顶。有棵大青杨已二百多岁，粗两三米，四人才能合围。树皮也很特别，如桦之银甲、松之斑斓、槭之皱褶、椴之鱼鳞，皆坚硬滑腻，颇有沧桑感。叶子各显姿态，或针形、或羽状、或复叶、或对生，繁繁缛缛，苍翠欲滴。特别是色木槭，刚入小秋，五角形叶片便显出红萝卜素来，要是到了深秋，又该何等灿烂啊！
　　此刻，我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声音在脚下颤动，细听又像来自头顶峭壁，再听时却全然不是。这就奇了？！正在迷怔，只听有人喊：“吊水壶，吊水壶瀑布！”一阵狂喜，循声觅去，但见巉岩陡壁下突然裂出一个石洞，洞里涌出一股暗流，在洞前与谷底溪流汇合一起，碰撞着，旋转着，然后从拦河而立的石坎倾泻而下，湍急似电掣，喧豗如雷霆，毫无节制和章法地将浪花、飞沫、水汽和雾霭向人周身抛来。瀑布之水被摔得粉粹，经过须臾的滴渗透漏，复又会聚拢来，沿谷底潺潺湲湲地向远处流去。
　　临别，焦副局长问我，是否找到龙脉？我说不用找，龙脉不就是水吗？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难道不是这样吗？他大笑，我亦大笑，双双抱定，奈何拳拳世交。 　　【作者简介】梦萌，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曾获各类文学大奖10余项。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