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杰:老陕爱咥面
和多数老陕一样,西安人也爱吃面,一样把吃面叫 “咥面”。“咥”在陕西方言是吃的意思,一个“咥”字,给人感觉就特别解馋和带劲,常被人看作吃的极致或最高境界。
“咥”之为字,出自《易经•大泽履》:“履虎尾,不咥人,亨。”意思是你踩上了老虎尾巴,老虎都没吃你,卦辞寓意为“亨”,也就是“万事亨通,吉祥好运”。
在我眼中陕西就是面食王国,这地位是谁也撼动不了的。陕西人所谓的面食,主要是面条。陕西八大怪中第一怪是:“面条像裤带”,就是形容其又长又宽。
做裤带面的过程就是先将面差硬揉软,再擀厚、切宽,如此粗旷实在,叫人叹为观止,绝对的天下第一。而一般面条讲究薄成纸,切成线。有人评价妇女或新媳妇擀面擀得好,赞其曰:“最拿手,是擀面,两手推,擀杖转。擀成纸,切成线,下到锅里莲花转。”还讲究和面要先硬再加水和软,用盆子捂住放一下,等面性醒到,再揉一会,才能擀出合格面条。讲究面要擀得薄筋光,汤要调得酸辣香,还要把油泼得汪。其制作工艺的典型说法是:“打到的婆娘,揉到的面。”特别强调“揉”面的功夫。
陕西八大怪还有一怪:“锅盔像锅盖”。所谓的锅盔就是大号烧饼,传说秦朝时秦兵征战在外需要把面粉加水烙成饼,但找不到烙饼锅,就临时用头盔来代替。以后就把这种烙出的饼叫锅盔了。“锅盔”这名字显得豪气,冲锋陷阵的将士们的干粮嘛!锅盔像锅盖说明锅盔(烧饼)样子和模样都大如锅盖。这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还厚,厚过三寸。因之陕西人也把这种厚锅盔馍,叫睁眼锅盔。意思是吃这种厚锅盔时得大张着嘴,连带着也得把眼睛瞪圆睁大。另外,陕西人讲究吃面条时,还要就着一角子锅盔馍,否则总感觉没吃饱。有戏曲里唱到:“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秦人齐吼秦腔。咥一碗粘面喜气扬扬,没调辣子嘟嘟囔囔。”从这最后一句看,咱西安人吃辣子也和四川湖南人喜欢辣子有得一拚。
西安人做的面条种类太多,这当然包括山西、甘肃等地方引进的面种,不下百余种。主要有:油泼面、炸酱面、旗花面、韭叶面、浆水面、菠菜面、鸡蛋面、牛肉面、卤面、炒面、扯面、拉面、干拌面、凉面、糁糁面、糊涂面、过水面、酸汤面、龙须面,以及山西刀削面、兰州拉面、武汉热干面等。
还有陕西境内鄠县的软面、摆汤面。西府岐山的臊子面、涎水面,东府潼关的铡刀面,陕北榆林的抿节面、合阳的踅面,大荔的炉齿面、咸阳的驴蹄子面、杨陵的蘸水面,礼泉的烙面、耀州的窝窝面、咸汤面。
其中涎水面值得一说。我上世纪70年代在渭北农村参加过一次婚宴,吃的就是涎水面,也就是吃面时把碗里面捞着吃光,剩的汤再倒回大锅里,添点臊子,再捞面,浇这众人都剩下的带着所谓涎水的汤,谁不嫌谁,显得乡亲们亲密无间。后来再没吃过涎水面,一般80年代前后出生的年轻人也没吃过。可能是嫌这种吃法不卫生,为了防止传染疾病吧!现在已经被淘汰了。
最特色的是一种“biangbiang”面,这个字为西安专用,不入词典。这个字复杂,十分难写,有顺口溜说:“一点飞上天,黄河两边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左一扭,右一扭;西一长,东一长,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留个勾搭挂麻糖;推了车车走咸阳。”这我就只能画个字当配图,方便大家欣赏了。
咥面,一定要配大蒜,这才是陕西人吃面的标配。大蒜最早叫胡蒜,是汉代张骞凿通西域后,经丝绸之路带回长安的,可见陕西种植大蒜至少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陕西如今是中国大蒜的主产区,已经赢得了“唐蒜明椒”和“大蒜之乡”的美誉。
我对蒜蘸面片情有独钟。这面就是把蒜捣成泥,用油一泼,调点醋水,用面片去蘸着吃,吃起来特爽。其名字实际应该是面片蘸蒜,和肉夹馍的叫法差不多,得倒着理解。
记得一首童谣中唱到:“一骨朵蒜,两骨朵蒜,舅舅来咧吃啥饭?油炸馍,煮鸡蛋,最爱吃的是蒜蘸面,一咥至少两大碗。”
吃面就生蒜,或蒜蘸面,好处多多,蒜也可以杀毒呀!前几年新冠疫情爆发时,我是天天吃蒜,每当吃饭时都嚼一两瓣生蒜,喝上一杯高度数的白酒,自己给自己消毒呢!
还有油泼面,其历史可追溯到唐朝甚至更早,秦汉称“汤饼”,隋唐叫长命面。西安西大街苗老二油泼面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名声最响亮,民谣中就有:“苗老二的油泼面,吃咧还想把碗舔。”
陕西作家陈忠实爱吃面,他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拍成电视剧,镜头中吃面的场景就出现过不下二十次。忠实兄还给我写过一幅字,其中就有:“大麦面小麦面都能擀面,剩下个包谷面咱打搅团。”陈忠实还爱吃包谷面搅团,也写过《搅团~中国民间食谱》一文。
西安人爱吃面,赋予吃面不少吉祥意义。例如给老人过寿,要吃长寿面,一种又细又长的臊子面。还有春节时“初一的饺子,初二的面”,初二的面也被称为开年饭。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家人团聚,西安人讲究吃团圆面。有时家中有人要到外地工作或出差,一家人也要吃欢送亲人的团圆面。招待来家可能需要暂住的亲戚,第一顿饭要吃面,不能吃饺子。因为有“送客的饺子,迎客的面”一说。因此时的面条比饺子金贵。
一次碰到一位复员军人,说他参军到部队先吃的面叫迎客面,也叫扎根面。退伍时部队就给他吃饺子送行,他们调侃把饺子叫“滚蛋饺子”。因为吃了饺子就要“滚蛋走人”,离开部队了。
传说过生日庆寿辰要吃长寿面的讲究,源自汉代之长安城,并和汉武帝刘彻有关。说是有一年汉武帝过生日,管理御厨的臣子下令,准备寿宴时得来点新鲜花样,以讨皇上欢喜。御厨们也知道皇上天天吃山珍海味,那能不久而生厌呢?于是绞尽脑汁想办法,讨论来讨论去,拿不出一个好主意。眼看快要开宴了,这时一个年长厨子站出来,说他得高人指点,把面拉成头发丝般长长的细面,不绝如缕,寓意长寿,煮熟后拌以葱花、鸡蛋、香油和调料,肯定皇上没吃过。谁知端上桌子,汉武帝一见就非常生气,说:“这是什么面呀!朕贵为天子,过大寿岂能如此简单。”此时场面肯定非常之紧张。
只见平日大不咧咧,滑稽诙谐,机敏多智,很受汉武帝宠幸的东方朔走上前来,拱手对汉武帝说:“恭喜圣上,万寿无疆!”汉武帝脸现不悦说:“恭什么喜?你有话,说上来。”东方朔不紧不慢答道:“万岁有所不知,寿星彭祖之所以能活到800多岁,就是因为他脸长。‘脸’即‘面’也,脸长即面长。这一碗又细又长的面条不绝如缕,寓意长寿,今日御厨以此面为万岁贺寿,其意是在祝福万岁像彭祖一样长寿。汉武帝一听龙颜大悦,忙说:“噢!原来这是长寿面。”后管理御厨的臣子对那个年长厨子说:“噢,我明白了,你说的高人指点,原来高人是有智圣之称的东方大人呀!”
其中的“脸”即“面”还引出了对对子出的上联:“面对面吃面”,也就是“脸对脸吃面”,成了绝对。至今无人能对出最贴切的下联,难就难在中国人把面又称脸,面又是面条,一字双意。
北方人尤其是咱老陕,还特别讲究到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夏至时吃面。这是一种广泛流传的习俗,其背后蕴含着深厚的文化意义和实用价值。
陕西是生产小麦的大省之一,距西安不远的杨陵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就出了个中国科学院院士,被誉为“小麦杂交之父”、小麦育种学界一代宗师的赵洪璋教授。他选育出的“碧蚂一号”是中国推广面积最大的小麦品种。
再者,因为夏至时正逢新麦登场,所以夏至吃面也有尝新的意思,寓意着人们享受辛勤耕耘的果实,共享丰收的喜悦。夏至面,也称作入伏面,在北方的大多数地区,有着"立秋饺子入伏面"的习俗。夏至表示夏天即将到达最热的时候的意思。
夏季酷热,三伏天的入伏的头伏讲究吃饺子,希望安全度夏,饺子形如金元宝,伏与福谐音,寓意“元宝藏福”。这和陕西人讲究春节大年初一吃饺子差不多。而南朝《荆楚岁时记》记载:“六月伏日食汤饼,名为辟恶。”汤饼是秦汉称呼,即面条。而伏天吃碗热汤面,发身热汗,可以去除体内的湿气和暑气。
小麦味甘、性凉,入心、脾、肾经。《本草拾遗》说"小麦面,补虚,实人肤体,厚肠胃,强气力。"《医林纂要》说它"除烦,止血,利小便,润肺燥。"
西安人咥面,尤其是粘面,一定要喝面汤,把这叫原汤化原食。防止粘面顶到胃里消化不了。如果那个娃不喝汤,大人就会吓唬:“吃面不喝汤,大颡细脖项。”大颡就是大头,意思是你不喝汤,头就变大咧!娃娃都不愿长成个大颡,虽然有:“颡大心不闷(笨)”之说,但大颡有大傻的含意。有儿歌嘲笑讽刺大颡,“大颡大颡有宝,提个篮篮赛跑,赛咧个第一,得咧个手表,把手表打咧,把大颡气瓜咧。”瓜,即傻瓜。
西安有民谚说:“吃面喝汤,睡觉脱光。”不说睡觉脱光,这个吃面喝汤,还是非常科学的。
西安人吃面要调醋,有民谚:“吃面不调醋,等于吃抹布。”看来陕西人吃面调醋和山西人相似。
西安人吃面有不少讲究,也充满智慧。譬如大家都知道的“头锅饺子二锅面。”就可能是下饺子要清水,因饺子有肉馅,要多煮几开,最少三开,甚至四开。饺子浮上水面,饺子馅能煮透,三开、四开时面汤也浑了,这时饺子皮就筋道吧;而下面条则两开就好了,下二锅面时,汤浑了一点,可能更利于煮面,煮出的面条筋软合适吧。
再有,西安有很多面食都和面条有渊源,可以称为面条的衍生品。一个是麻食,即把面擀开,搓成细棍,再用刀切成小块,一个一个用大拇指在案上或草编上搓成卷。因为形似猫耳朵,所以也叫猫耳朵,
西安西大街广济街附近有家专营麻食的张家店铺。卖时连唱带说:“麻食子姓张,越热越香。”其中“姓张”另有寓意是麻食有膨胀的意思。麻食才煮好时肯定有点硬,再回热时麻食膨胀了,口感软硬合适,吃着就更香了。“张”和“胀”谐音,说麻食子姓张还把自家店铺宣传了,一举两得。
西安同时有一种懒麻食,图省事,即把擀好的面片切成小块,放在一起用手揉搓一下,形有点像麻食,其它和麻食作法一样。
西安还有一种名小吃叫凉皮,也叫穰皮。本来凉皮加工是把豌豆或绿豆磨成粉打成糊,摊平放在平底罗盘上蒸出来的,凉后切成面条状。但岐山擀面皮则开始是和擀面条一样,不过不是切成条下到热水中煮,而是把擀好的面皮放在笼屉上蒸,蒸熟后切成和面条差不多的条状,调好作料就成了擀面皮。实际上是蒸出来的面条。
再有一种名老鸹颡的面食,类似于面疙瘩,但里面的面疙瘩体型稍大一点,形状为两头尖中间圆,像乌鸦的头,西安人把乌鸦叫老鸹所以得名。
老鸹颡相传起源于西汉,与李广有关。我从小就爱吃,也会做。如今在西安卖老鸹颡的食堂酒店不少,我比较喜欢西安五味什字一家老字号海荣锅贴馆做的“老鸹颡”疙瘩汤,我和他们经理宣建军非常熟悉,每次去吃锅贴必点他们做的老鸹颡疙瘩汤。感觉和锅贴一起吃特合适。
下来就是荞面饸饹,古时称“河漏”,有600多年历史。元代王祯《农书•荞麦》载:“北方山后,诸郡多种,磨而为面或作汤饼,谓之河漏。”
西安教场门有们家饸饹店,盛名久著,他们烹制的荞面饸饹,特点是光细滑溜,筋韧有骨,香辣爽口。西安民谣中有句“你爸的扁担压饸饸”,压饸饸,需经专用工具——饸饹床子压制而成。爱吃教场门饸饹的人很多,不仅是一般普通老百姓,任过陕西省政府主席、西安事变的发动者、民族英雄的杨虎城当年就爱吃教场门的饸饹。还有著名音乐家,出生在西安甜水井街,写过《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的刘炽,也喜欢吃教场门饸饹。还让他的学生,我小学的班主任胡家鼐老师,有机会去北京就给他带教场门的饸饹吃呢!
西安饭庄名吃金线油塔,也是用细如金线的面条堆起来的。它层多丝细、松绵不腻,其形状“提起似金线,放下像松塔”,故而得名。
金线油塔是陕西三原地区的一种名贵的传统小吃,其制作法在清代的《素食说略》中有详细记载。据传是唐代做过丞相的段文昌家中的一位厨娘创制,清代时有了改进,选用上等面粉、各种清油等原料,增加油饼层次,把饼状改为塔形,将烙制改为上锅蒸。
西安饭庄是代表陕菜名吃的大饭庄,是西安饮食公司的最具影响的名店,其制做的金线油塔还荣获过“中华名小吃”称号。我2020年开始担任西安饮食公司首席文化顾向,这几年多次被邀到西安饭庄赴宴,每次都能吃到这里名小吃金线油塔,真正找回了50年前品尝时一吃满口生香的美妙感觉。
西安爱吃面爱到连名字、外号都和面有关系。我家住西安西南城脚下的白鹭湾,记得巷子附近有一大哥叫面娃,应该是小名吧。我上初中有一学兄,笛子吹得好,号称西安“笛子王”,外号叫面人。街巷名字还有一条叫面巷,一条叫粉巷,都和面粉有关。真正是绝到家了!看来西安人对面的痴迷程度,不是一般的高。
你听,西安西南城脚下的娃娃们唱的童谣:“一天不咥面,心里犯瞀乱,一天一顿面,干活不嫌烦。一天两顿面,浑身就舒坦,天天都咥面,赛似活神仙。”
2017年7月29日第一稿
2024年11月修订稿于龙首苑
作者简介: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西安市文史馆馆员、“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西安城墙历史文化研究会研究员、西安饮食股份公司首席文化顾问。
曾任《陕西百年文艺经典.诗歌卷》主编、《太白诗丛》主编、《诗书画文丛》主编、《大地文化丛书》主编、《西安城墙(文化卷)》主编、《中国名家书画文库》主编。《情系黄土地~陕西知青老照片》主编、《集邮年华》主编、《集邮情怀》主编、《国家名片上的丝绸之路》主编,还担任《名人眼中的碑林》《名人看未央》《名人话未央》《十说碑林》特邀编审。
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2019年《记忆老西安》(第一卷上下册),2020年《记忆老西安》(第二卷上下册),2021年《记忆老西安》(第三卷上下册),2022年《记忆老西安》(第四卷上下册),2023年《记忆老西安》(第五卷上下册),《碑林老字号》《长安吉祥说》(四册)。
责任编辑:李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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