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之夜

　　哈尔滨的夜晚，就像黄昏时男人的眼睛，既睥且睨，充斥着举棋不定的激动和迷惘；又像黎明时女人的手臂，乍暖还绵，释放着意犹未尽的柔情和诱惑。于是，在白山黑水之间的东北广漠，就演绎出现代版“亚当与夏娃”的故事，诞生出中国式“伊甸园”的哈尔滨之夜。
　　每当夜幕降临，本喜欢夜间购物的哈尔滨人，更加潮水般涌向大街，急急忙忙地购物，匆匆促促地消费。夜市和商厦人满为患，大趸大卖，不论便宜贵贱，出手大方得仿佛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树上结的都是钞票。酒店高档，舞厅豪华，门前放满高级轿车，好一个公款吃喝与贪官销赃的百老汇，在一片风声鹤唳中依然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咖啡屋和小酒吧才是老百姓的依托，或哥们吃请，或同学派对，或恋人相约，都格外慷慨大方，一扫哭穷逃单的俗气。无所谓“嘉士伯”或“喜力”，也无所谓“汉斯”或“哈啤”，只要多少有些酒精分子，皆在饕餮之列。啃着大众红肠，嚼着“东北三炖”，没菜了更简单，只要有酒，同样能简简单单地喝到东方既白。喝酒不就图个简单么？简单得只剩下一个喝字，那才叫入了境界。要不就听音乐，四组合也罢，六排挡也罢，碰杯碰出的爵士乐必然发酵，发酵的音乐更具人性骨子的真性情。一时高兴，就买枝鲜花送给歌手或乐手，十元二十元毫不足惜。或者久望墙上的旧上海美女挂历、好莱坞明星照、苏俄老式手风琴或萨克斯，心就有了许多灵感，艺术总是在酒精中芳华四射的噢。再不然就去练几手飞镖或打几场台球，那才是英雄用武之地，酒在那里可算得上浑身是胆。有时也想入非非，偷偷摸摸地做了苟且之事，一旦被爱人知道就嫁祸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又不是故意的嘛！
　　哈尔滨白天短、晚上长，这就使夜生活非常丰富活跃。除了各大广场、敞式公园和街区景点的大众文体活动外，各商家举办的促销节目更有煽情味和诱惑力。模特表演扭胯亮腿，你方喝罢我登台，直看得人眼球发瓷。文艺节目在保持大秧歌和二人转的传统下，又大展了当代中国艺坛“东北帮”的优势，冒充的赵本山和宋丹丹以假乱真，听着看着便警惕起来，不得不提防商场的假冒伪劣也像假赵本山、宋丹丹一样多。婚纱影楼比赛似的演示着婚礼场面，只要愿意，谁都可以扮演新郎新娘，怂恿得围观的帅哥靓妹无不跃跃欲试，抢上台携了陌生的小姐或男士，揶揶揄揄地便有了一番别样心情。那些中小型商店，搞不起大动作，就摊上一些小摆设，或橱窗展示，或门厅迎宾，有男有女，皆纹丝不动，形似蜡像。果然有人生疑，用手触摸，吓得眼镜大跌，连声惊呼：“人，真人，活人！”于是，有人唏嘘，有人讪笑，也有人伸手再试，而那男那女却秋毫无犯，端的一座“肉雕”艺术。
　　更令人惊喜的是在这北纬四十六度地区，居然能领略北回归线内的异国文化。印度风情街就像一座热带和亚热带的绿岛，遍布着珊瑚般琳琅满目的印缅小饰和工艺古玩。这些皮肤黑黑的准非洲人，既是商人又是文化使者，每晚歌舞晚会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瞧那女郎华丽的舞裙和耀眼的鼻环，瞧那男士繁复的头巾和裸露的胸毛，在一阵阵高强度舞姿和乐曲中，犹显热烈狂放，揉搓得人们散场后仍久久难以成寐。
　　夜生活的高潮当属果戈里大街和俄罗斯河街，中西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出一个货真价实的东方莫斯科。船灯、河灯、街灯、华灯……一排排，一层层，分不清天上和地下，辨不明水中和岸边，夜被烫成了火烧云，水被染成了琥珀色。那琥珀色就是伏尔加和白兰地，盛在下陷式广场的大酒缸里，四周螺旋平台上密密麻麻的太阳伞就成了一个个高脚杯，任凭人们彻夜地把酒捋风，不知今夕何夕。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夜有多大咱家的海量就有多大，河有多长咱家的话语就有多长。俄国人的幽默、捷克人的仔细、德国人的滑稽和东北人的豪爽，都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这座曾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被称为“流浪者天堂”和“移民城市”的哈尔滨，也是产生诗歌和诗人的沃壤。当年俄罗斯许多青年诗人，就是在这里成立“丘拉耶弗卡”诗社并一举成名的。新一代俄罗斯人仍保留着祖先的遗风，饮酒吟诗，谈天说地，好不潇洒风流。艺术酿造了酒，酒反过来又浇灌艺术。不信你看看听听，这里那里，一个个乐队演奏正酣，一场场交谊舞情意缠绵，一间间书画坊墨香浓郁，物质和艺术一下子被搅合得麦韭难辨，句逗不分。歌手的燕尾服像黑夜掉下的一滴墨汁，指挥的长发不时甩出一道道黑色闪电，使《蓝色多瑙河》更加苍茫悲壮，使《第三交响曲》更加激越昂扬，使《费加罗的婚礼》更加如泣如诉……一切都在酒和艺术中颤动，旋转，飞扬。旋律缠绕着舞裙，舞裙激荡着酒液，酒液一滴滴从嘴角淌下，汇成十座叠水飞瀑和二十座跳泉，使整个哈尔滨都眩晕了。
　　随着高潮消退，慢慢地，周围许多背巷里的歌舞厅、桑那浴、美发廊和洗足店也悄然活跃起来。这些被称为“感情快餐”的场所，真可谓星罗棋布，多如牛毛，挠搔得现代化都市痒兮兮麻兮兮地难以自已。霓虹灯闪烁着迷人的眼睛，广告招牌晕着绯红的脸庞，这情景使人立即想起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小姐依门伫立，有的频频招手，有的挤眉弄眼，有的卖乖献媚，一个个都很新鲜生动。门前人来人往，有外地做生意的，有出差开会的，也有本地的浑浑和刚才醉得只剩下一个“喝”字的夜猫子。他们多是常客，直来直去，小姐便格外嗲声嗲气地多了好些情调。有这些情调陪伴，唱唱歌，跳跳舞，捶捶背，捏捏脚，刹间就把所有烦恼和酒气丢到爪洼国去了。
　　但多数不是这样，说是跳舞却没舞池，说是美发却没刀剪，说是洗足却没浴盆，就像球场“假球”和歌坛“假唱”一样，其中猫腻可想而知。据说出台的还有俄罗斯、朝鲜和韩国小姐，都看重中国改革开放的好市场，经济和文化交流也该渗透点感情交流嘛！但那只是高官大款们“中外结合”的专品，一般老百姓望而却步，只好与土生土长的东北妞去圆了珐琅春梦。也有新手出道，那样子胆怯畏葸得像一只小老鼠，单怕被戴大盖帽的“黑猫”逮住罚款。这时便听见旁边围着下棋的有人喊：“打炮，当头炮！”那情那势，全不把斯人当回事，全不把小姐当回事，全不把警察当回事，该怎么走还怎么走，该怎么将还怎么将，一切都习以为常，自自然然，有什么可担惊受怕和大惊小怪啊！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切又回到现实。但天亮了总要黑，天黑了总要亮，今晚又该如何，哈尔滨又该是怎样一个不眠之夜呢？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