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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双抢”

  热浪滚滚,又是一年“双抢”季。天刚蒙蒙亮,农田里便依稀有了农人劳作的身影。“双抢”时节,季节不等人,抢收抢种似乎是常规状态,容不得半点疏忽。对于农民来说,“双抢”就是一场战斗,与季节抢时间,与稻谷抢收获,与秧苗抢插种,每一个环节都是紧逼而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有收没收,是否过立秋。”一句流传很久的农谚,说明了季节抢种的重要性。而今,农村“双抢”的脚步逼近,曾经的艰难岁月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尽管我现在不再从事农业劳动了,但以前“双抢”时的辛苦和劳累,却依然历历在目,永远不敢忘怀。每天早上三四点钟,我就随父亲趁着清晨的阴凉,到田头割稻、拔秧,就连早饭都是母亲送到田头吃的。到了响午时分,骄阳高照,热浪袭人,农人们便回家躲避正午的酷暑。歇息到下午三四点钟,又下地或打稻、或插秧,一直干到晚上十点以后,才休工回家。一天劳累下来,整个人的骨子架都有散了的感觉,但田里的稻子未割完,待插的秧苗没插种,容不得我有半点歇息,第二天又硬着头皮,拖着疲惫的双脚,下地继续劳作。后来,我离开了农村到城里上班,农业劳动便不再是我的主业。但我的根依然在乡下,开始几年,家中还经营着几亩责任田,平日里靠年过七旬的老父亲照料。而我则把手中的笔当作扁担,一头挑着责任田,一头挑着版面,肩负两头重任,尽管辛苦,但不敢有误。再后来,随着农业劳作的疏远,我也渐渐成了洗脚上岸的农民,少去了下田劳动的念想。倒时家中的老父亲,退休十多年了,还依然保持着农民本色,对家中的几亩责任田死钉着不放,春种秋收,毫不厌倦。
  每当“双抢”季节来临,想着70多岁的老父亲还要佝偻着背,弯腰在田里割稻种田,而我却穿着鞋袜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汗颜之情油然而生。于是,趁着“双休日”,我还是会回老家“劳动改造”。坐着早班车回家,早上7点没到,我已从80里外的城里回到乡下老家。母亲看我回来,高兴得跳了起来,忙说:“总算回来了,你爸清早4点就到田里拔秧种田了,到现在早饭还没吃,你回来得正好,赶紧给他带点饭去,顺便在田里帮个忙,种两棵秧。”我一听,提起饭罐就直奔田头。每年七月,热浪袭人,正是农村“双抢”时节,农民们忙着抢收抢种,田野里碰到的同乡,几乎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既是面对面碰到了,也只是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根本没时间多说两句客套话。我到了田间,田野里已到处都是人群,农人们忙碌着割早稻,插晚稻。双夏时节,农人们每天早出望启明,晚工伴星光,人人都成了“两头乌”猪种。而一般早工出门,基本上都是拔秧为主,一个清早,要把一天插的秧全部拔好。种田时节,农人一般中午不种田,因为正午时阳光太辣,容易烫伤秧苗,不易成活,只有下午或傍晚时才下田插秧。这情景,并不是农人偷赖,实在是农民爱惜庄稼秧苗的心,比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因为,早上拔的秧苗,等到下午插秧,秧苗浸在水中久了,原发性根系就会长出,这时插进田里,容易成活,再毒的日头,也不会败苗。到了自家田头,我看见老父亲草帽也不戴,一头银发在朝霞里闪着光亮,躬弯着腰身在不停地拔秧。我鼻子一酸,心里怪怪的,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一个大小伙子,不仅没有给家里帮上什么忙,反倒累及老父亲为我里外张罗,实在是“罪过”。连忙招呼父亲上岸吃早饭,自己则跳下田去“顶职”。
  在农村中,拔秧虽然是个粗活,但十分讲究技巧,不能光凭力气。有些农村正劳力,在拔秧上,不一定吃得消妇女。拔秧也是一门技术活,会拔秧的人,拔出来的秧,根齐苗直,齐涮涮一溜并排着,不显零乱。而不会拔的人,拔起的秧苗,像狗扒猫挪,秧根高低不平,这样的秧苗,到种田时,就忙坏了插秧人。一般上插秧人种到这些秧苗,就要开始骂娘。想起以前,我也是农村里的正劳力,犁耙耕耖,四季农活,我是样样在行。但是没有想到,我才离开农村几年功夫,原先拿手的农活竟然有些生分了。拔秧时更是手忙脚乱,拔出的秧苗像是蚂蚁上树,高高低低,乱逢不堪。我抬头看看老父亲拔的秧苗,秧根齐整如一,摆放规范有序,一时不由得羞愧难当,瞄眼看了一下老父亲,他正忙着吃早饭,无暇顾及,我便虚荣心起,把不齐的秧脚,向下一并拉一拉,想伪装一下,蒙混过关。不料,低头吃饭的父亲头也不抬,竟然开口了:“乱就乱了,不要去拉,你一拉,秧叶拉断了,就不能成活了。”我一时无语,只好低着头老老实实干活。吃完饭,父亲没歇一下,就忙着下田劳作。在父亲身边劳动,我还像个小学生一样。我偷偷瞄了一眼父亲拔秧的手势,只见他不是像我两手掌朝怀里拔,而是用左手固定着,右手手掌向外搂秧,再将拔好的秧苗快速传递到左手,一搂一接,相互配合,速度很快,但不显零乱,反正很有节奏感。拔足一手秧苗后,用手掌一拢,然后双手扶着秧苗洗秧。洗秧也有讲究,不能在水中乱洗,乱洗的话,容易把本来整齐的秧苗搞乱。而是要双手扶着秧苗,以左手用力,右手轻抚,双手握紧秧身,在水中“五深一浅”地抽洗,一般连抽十来下,就能把秧苗根部的泥土洗净,然后用备好的稻草缚秧。缚秧也是个技术活,不会缚秧的人,缚起的秧,待种田里,越拆越紧,很误时间,而懂技巧的人,缚出的秧,用手一拉稻草,就能解开,这中间就是要将秧苗的“颈部”用“活结”缚好,而不能缚成“死结”。
  看似简单的农活,真正讲究起来,原来也有这么多弯弯道,看来,社会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要做好任何事情,都得讲究规范和技能,否则,就连农活这样粗弊的事都做不好。拔了一个上午,我发现父亲身后已经排开一溜整齐的秧苗,数数有几百个“秧脖子”,而我三个小时下来,才拔了三四十个“秧脖子”。父亲说:“差不多了,有你这三四十个秧,下午这一丘田大概也够了,我们回家歇着吧,等下午太阳偏西后,再来种田。”我一听到收工令,如遇大赦,连忙跑到田边水沟里洗去脚泥,套上鞋坐在树荫下乘凉。而父亲嘴里虽说收工,但手还没有停下来,就在我洗脚上岸这档子时间,又新拔了两个“秧脖子”。回家吃过午饭,夏日的太阳毒辣辣的照射着,父亲吃过饭后,在家门口的林树下,放一张躺椅,美美地睡着了。我坐在树荫下,思绪万千,为父亲的一辈子辛劳,也为农民生活的艰苦。突然就想起唐代颜仁郁写的一首古诗:“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是啊,不经农田劳作,真的很难感受到“粒粒皆辛苦”的含意。下午三点钟后,歇工的农民陆续下田劳动了,我也随着父亲来到田头。这时,虽然太阳已经偏西,但余威犹在,赤脚走在滚烫的路面上,脚底板就钻心的痛。
  这时,田里的水经过夏日的曝晒,水温开始烫脚,没下过田的人,一时真的很难适应。我看父亲下田时丝毫没有犹豫,迈开脚步,蹭,蹭,蹭,就到了田中央,将早上拔好的秧苗拎到待种的田块,一只一只扔好位置,就摆开架式开种。而我试探着用脚尖一伸进水中,就烫得往回缩,不由得直咧嘴。正当应验了农村一句古话:双夏种田,上面晒死,下面烫死。种田既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会种田的农人,双脚插在水田中,二字排开后,一般不太会移动方位,而是顺着田边走势,弯腰姿态也不会改动,总是把持着一种姿态。而不会种田的人,则双脚在水田中乱踏,好比“水牛踏浆泥,双脚没停达”。父亲在前,我紧跟在后,一排插秧六株,然后按六株往后顺延。我虽然种田不怎地,但我在种田时,脑子几乎没停过转动。一会儿想到“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一会儿又想到“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古人把如此辛苦的劳作,用这样优美的诗句表达出来,也属一种超人境界了。特别是后一首诗,禅语警句,发人深思。这首插秧诗很有生活哲理,诗意告诉我们,从近处可以看到远处,退步也可以当作进步。常人有一种倾向:看高不看低,求远不求近。而诗中所说的:“低头便见水中天”,就是要我们虚怀若谷低下头来,才能真正地认识自己,认识世界。一般人总以为人生向前走,才是进步风光的,而这首诗却告诉我们,退步也是向前的,退步的人更是向前,更是风光的。古人说:“以退为进”,在功名富贵之前退让一步,在人我是非之前忍耐三分,这种谦恭中的忍让才是真正的进步。人生不能只是往前直冲,有的时候,若能退一步思量,所谓“回头是岸”,往往能有海阔天空的乐观场面。人生事业,把稳正确的方向,不能一味蛮干下去,也要有勇于回头的气魄。头脑想开了,思路就跑远了,而我种的秧苗没什么进展,父亲一畦种下来,我还停留在开头部位,而且种下和稻苗也是东倒西歪,不成行规。
  而且种田这活儿真是累人,弯了半小时腰,就痛得直不起来,每种一株,腰都要酸痛的难忍。种了一会儿,我就觉得苦不堪言。刚一直起腰想歇一下,发现种完一畦秧的父亲又在我前面开种第二畦了。我生怕被父亲赶上吃“包子”。因为,在农村有一种说法,后面种田的人超过前面种田的人,就被包围在中间,农村里称之为“吃包子”。“吃包子”的人,在农村是抬不起头的,是种田水平差,能力差,技术差的表现呢。而父亲怕我疏于农事,毛手毛脚干不好农活,还在后面不停地唠叨:“腰杆儿弯正,禾苗插直,手臂不要靠在膝盖上,双脚不要乱踏……”种了一会儿,我累得喘气都不均匀了,好不容易到了田边,总算种完了一畦田,也不管田埂上满是泥巴,一屁股坐下去喘着粗气。抬头一看,父亲第二畦田又种完了,我不好意思多歇,硬撑着又下田插秧……太阳虽然偏西了,但余威还在,毒辣辣的阳光依然这样刺眼。照在人背上,钻人的痛。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裤,粘在身上好不难受。忽然,我觉得“汗”竟然从鼻孔里出来了,滴在田里染红了水。我大吃一惊:“天哪,我竟然热出鼻血来了!”父亲见状赶紧叫我到树荫下歇着:“唉,现在的年轻人哪,身子骨都懒了,一点也不经事了。天热,吃不消,你就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田,我估摸着一个人也能种完,我迟点收工就是了。”望着父亲苍老的身影又置身于青翠的稻苗之间,我坐在树荫底下不知所措。此时,夕阳的余晖照耀着父亲的身姿,古铜色的脸在阳光下更显得黑紫发亮了。我不敢多歇,赶紧又下田插进秧来。一天的农民当下来,让我品味了什么叫艰辛。后来,随着土地流转机制的推行,加上父母年纪增大,再也吃不消繁重的体力劳动,家里的土地便转包给了他人,土地上耕种的体验就越来越少了。如今,父亲早已过世了,但“双抢”季节留给我们的苦难,永远不能忘怀。
  作者简介:戴建东,男,浙江金华人,1965年8月出生,浙江省散文学会会员,金华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毕业后回乡务农,曾从事石匠、泥瓦匠、代课教师、新闻记者等职业,在中央、省、市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后通过自学获中国人民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政府机关新闻中心,任副总编辑。曾出版诗合集《九峰派诗选》、个人散文集《行走田园》。(焦点 荐)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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