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今天我偶而翻看到抖音上一张父亲和母亲的合影，那张照片是2022年的11月19日拍的。也是父母最后的一张合影了。
　　当时我在做饭，母亲听到电话响，就拿起电话接听。那个电话是弟弟专门给母亲安在灶房门口，让母亲叫父亲吃饭时用的。母亲只要一拿起电话，父亲卧室里的电话就响了，父亲就知道饭好了！
　　因为平时他们就一直用电话传达吃饭的信号，父亲也习惯了这样的呼叫，他一听到电话响，就知道母亲的饭好了，他就从北屋过来吃饭。
　　那天我去北屋给父亲送买的麻花时，听他父亲说他的剃须刀坏了，就说父亲的胡须有点长了。我在做饭前告诉弟弟，让他找一下剃须刀，给父亲刮刮胡子。弟弟听我所说，就去给父亲刮胡子，顺便也给父亲理了发。如果不是我忙着做饭，我一定会给弟弟录个视频，记载下那温馨的一幕。
　　那天厨房门口的电话无意间响了，母亲一接电话，父亲那边的电话就响了，他就以为叫他吃饭，他就早早地就来到了厨房。
　　父亲进厨房门时，母亲已经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父亲也拉过来他平时坐的椅子，挨着母亲坐了下来。看到那一幕，我急忙拿出手机拍了下来。因为平时，父母很少能坐在一起的。父亲住在北屋看管门户，母亲住在南边一楼的卧室里。一天除了吃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各就各位。
　　父亲那段时间很容易摔跤的，他穿的棉衣、棉裤上时常有沾的土。由于天冷了，我去娘家和爱人，母亲和弟弟一起忙着砍弟弟拉回来的柴，打算烧锅炉用。那些柴特别多，是环卫工人砍伐的树，弟弟雇车拉回来堆放在堂弟家北边的场院里。想趁着天还不太冷，加班砍柴，存放起来，另外也要给人家腾场停车呢！所以，我没顾得上给父亲换洗衣服，想着忙过那一阵子，等家人搬住到城里了，我就不用再急着砍柴了。
　　说起砍柴，父亲也曾积极地投身到砍柴中去。父亲爱砍柴，可谓砍了一辈子柴了。可有一天他砍柴时忽然摔倒在地。母亲发现了，也没法扶起父亲。就心急火燎地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个人来帮忙。等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后来，还是傻婶来了，帮她一起扶起父亲。母亲说，再不敢让父亲砍柴了，一旦晕倒了起不来，那就麻烦了，再说弟弟又没有在家。
　　我给父母拍那张照片时也想到，都说人老了，有时候一旦有反常的行为，就有不好的预兆。可我只是偶尔闪现出那样个念头，也没敢多想。那天，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开心着，快乐着。本来弟弟打算让父亲搬到南边父亲的卧室住，毕竟南边屋子烧着锅炉，不冷。可父亲不愿意搬，他说天还不冷。父亲的房子里有饮水机，有声控灯，有电褥子，有取暖器，其实是方便又温暖的，他是嫌挪起来麻烦。就那样，他就住在北边屋子里。
　　那是个周日，晚饭后我和爱人回城里后，还去了一趟超市，顺便购物时给父亲又买了一些麻花和麻饼，那些东西父亲尤其喜欢吃的。周一我和爱人都去上班了，想着周二去趟娘家给父亲送去。可女儿打电话说，她给老家买的全自动洗衣机周三的时候安装，我就打算等到周三再回娘家一趟，然后再回老家，一举两得。
　　可不幸的是，周一下午父亲摔了一跤。我知道消息时，弟弟和二姐已经把父亲送到新区医院，检查结果是臀部粉碎性骨折，病情十分严重。
　　那天弟弟住院去做化疗，刚办好住院手续，父亲就摔倒了。母亲是叫父亲吃饭的时候，发现父亲躺在北屋门口，已经起不来了。母亲只好把饭端到父亲跟前，喂他吃完了一碗饭。母亲说，父亲很饿了，吃得很香。吃完了，母亲只是把他往门口推了一下。然后打电话给二姐和弟弟说明情况。母亲知道我和爱人都去上班了。后来，弟弟没住院，就赶了回去；二姐也叫了出租赶去了。他们和司机师傅一起把父亲抬上弟弟的车送到医院检查，并办理了住院手续。
　　父亲住院了，谁来陪院，这是母亲发愁的一件事情。弟弟手术后做化疗，我和爱人又都上班。疫情期间，陪院是要办陪护证的，仅仅只能是一个人。为此母亲把这件事情通知了她的四个女儿，商量陪院的事情。最后没有合适的人选，有时间的也有理由，没时间的不敢有理由，最后的决定是出钱找护工。好在，弟弟在父亲病房找到了一个护工，她照顾一个摔伤的男子，她也愿意照顾父亲的。就那样，我们没有谋过面的那位护工陪父亲度过了住院的九天。
　　就在父亲住院的第二天早上，我和爱人一大早赶回家里，给弟弟和父亲做了饭，带了我给父亲买的麻花和麻饼，奶和香蕉。疫情期间的医院住院部，没有陪护证是不让进，我和爱人是好话说尽，还让保安查看了行程码，核酸检测报告，才终于放行了。到了住院部门口，又不让进入，又是好话说尽，还是没有进去。我只好打电话叫弟弟出来，把给他们带的吃的东西送进去。我和爱人就坐在住院部门外的大厅里，焦急而忐忑不安的等着父亲。因为，下午三点以后，给父亲做CT和B超、心电图检查。父亲不能动，需要我们抬着他才能做的。我们就耐心地等待着。
　　到了三点，父亲被弟弟和护士推了出来。他躺在床上，戴着口罩，眼睛很疲劳的样子。我和爱人急忙跑上前去帮忙推床进电梯，再到负一层等待着。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我的心里好难过。我就走到父亲跟前，凑到他耳边问他疼不？父亲说，不要紧。我安慰父亲说，做了检查，然后再做手术，恢复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要担心。你一出院，就接你住到城里的家里，有暖气，好好养伤就很快恢复了。父亲听了，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那天，我和爱人，弟弟，护士，四个人抬着父亲做完检查，天已经黑了。我们又将父亲送到病房外面的大厅里，和父亲，弟弟告别了。那一刻我真得有点不舍，扪心自问，想着自己在父亲最需要的时候咋就不能陪着他呢！
　　做完检查完，我们两个都上班晚点了，都给学校领导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如果弟弟好好的，他就可以陪伴着父亲住院。可他的病更厉害，还需要住院治疗的。那天晚上，安顿好父亲，给护工交代好，弟弟就去新区的家里。他本来想着收拾一番，第二天打算住院治疗的。可就在那天晚上，又出现了疫情新情况，全市静默。多亏弟弟得知消息早，否则他就会被困在城里，没吃没喝的。他连夜赶回老家，可弟弟看病也没法看了。
　　由于疫情，学校也放假了，我和爱人回到娘家，陪伴着母亲和弟弟，给他们做饭，一起帮忙砍柴。
　　疫情是无情的，它锁住了我们的脚步。我们不能去探视父亲，父亲在医院到底护工照顾咋样，我们也不得而知。父亲病了，需要的是儿女们的陪伴，需要亲人的温暖，可他在最需要我们的时候，儿女五个没有人陪伴他，就是有想说的话都无处说起。
　　一周的静默好不容易结束了，医生打电话让弟弟去医院商量治疗方案。当弟弟去了以后，护工交给弟弟的是几百块钱的伙食费票，让给她报销，说那是父亲吃了的。她自己写的，只能给她全额报销，因为是她照顾着父亲啊！就是她吃了也要报销的。
　　医生说，根据父亲的身体检查评估是可以做手术。如果同意做手术，就尽快安排手术；不做手术，就马上出院。医生这样的说法，家人也很焦虑。不做手术，估计好不起来了，就没法动了；做手术，父亲年龄大了，能不能成功，医生可不会有什么把握的。后来，家人们经过讨论，最后决定保守治疗，不让父亲再受疼了。做了那样的决定后，医生就让做出院准备。我们想让父亲多住几天，好好恢复一下身体，可医院真得是不让住了。
　　父亲出院后，他又不能动，家人还是很困惑。后来，爱人和弟弟一起去大姐家，拉回来姐夫当年睡了的活动床，想着父亲回来躺在活动床上能好一些。当一切准备好后，弟弟还要从农村老家将母亲接到城里，想着一家人那个冬天就在城里度过。父亲出院前，做了核酸检测，结果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二姐夫和弟弟把父亲从医院接了回来。
　　我得知父亲出院了，心里很激动，想着我又能见到父亲了。
　　父亲出院的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坐车去新区家里，买了营养品，挂面，饼干，好多吃的东西。当我赶到家里时，看到父亲躺在活动床上，来福就卧在他肩膀旁。父亲听到我来了，睁大眼睛看着我，他很疲惫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拿出一小盒饼干递给他，他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我把药片研碎，并用温水化开喂给他。
　　我守在父亲床边，一直给他说着宽心的话。父亲很高兴，脸上始终露着微笑。母亲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愁眉不展。她说，弟弟去住院，她一个人咋管呀！我安慰母亲，不怕，有我呢！我有时间就来了。母亲听了，心情好多了。
　　那天，弟弟去医院住院，打算化疗。可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他说，医院没有化疗药了，由于疫情原因，就是去西安又住不上院。看来，弟弟的治疗又得延误了。
　　父亲住院的时候，他告诉弟弟说，就不要给他看病了，尽弟弟的病看。他年龄大了，也治不好了，弟弟的病要花好多钱的。还问起他啥时候过生日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父亲问起他的生日，也就是想他的孩子们，他知道只有在他过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见到她们。
　　那天我给父亲喂了两个饺子他就不吃了。想给他喝奶，他说他不想喝奶。得知他几天没有排便了，我就给他冲了蜂蜜让他喝。可父亲说，吃药的时候他喝水了，等一会再喝。
　　我要去上班了，我拉着父亲消瘦的手，告诉他说，周末打算给他提前过个生日。疫情期间，孙子们回不来，就让他们都和父亲视频说说话，让他看看孙子们。因为，父亲爱他的孙子胜过爱他的儿女。他会想办法给孙子们花钱，回不来的也会给打钱的。就是为了让他可爱的三个孙子好好学习，给家人争口气。父亲听了我的所说，眼睛仿佛都睁大了许多。我还告诉他，他的大孙子过春节就回来了。父亲说楠楠上班呢，那能回来吗？我说能，过年就放假了。父亲听了，开心地说那就好，不敢耽搁娃的工作。
　　我走的时候，弟弟回老家给父亲取我纳的褥子去了，母亲坐在客厅里。我给父母说，我有空就会来看望他们。临走时，我还特意看了父亲一眼，他又睡着了，身体很虚弱的样子。我是眼眶里布满泪水走出家门，不敢让母亲发现我的样子。
　　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次的分别竟然成了永别。父亲走了，他没有等到他的生日，也没有看到他的孙子们，更也没有见到她的女儿们，他就不辞而别了。
　　我当时想着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还让他两只手撑着床沿锻炼胳膊和手，父亲也用尽力气试了试。他也想好好的活着，他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实现。
　　那次，弟弟往新区家里搬家具。父亲看到了问我说：“新区的房收拾好了，楠楠不知道谈到对象了没有，给娃把婚一结就好了。”父亲说这话有他的想法，他想看到曾孙子。
　　还有一次，我和爱人帮家里夹柿子，父亲硬是给了我五十块钱，让我去商店买好吃的。他说，咱家里平时干活就靠你和耀勤了，也出了不少力，买些好吃的吃吃。那次，我不要他的钱都不行，我还问他要烟不，他说他有烟。可当我第二天给家里送箱子时，发现父亲买烟时晕倒了，掉到了水渠里。看到那一幕，我心里一阵慌乱，赶忙叫来了过路的两个清洁工，一起帮我把父亲从水渠里拉了上来，帮他捡拾了一地的烟。父亲多亏用棍子撑着，要么后果不堪设想。我看着拄着拐杖，慢慢前行的父亲，心里好难受，我真想搀扶着他，可我两只手都拿着箱子，那些箱子是帮弟弟在网上发柿子用的。
　　父亲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也许已经有所感觉，因为他无意间问起他的寿衣和老像。为了让他安心，我都给他看了，他说有就好。
　　我平时尽心尽力地照管着父亲，就是为了让他能好好的活着，争取活到一百岁。父亲也说，村里好多人都说他能活到一百岁的。父亲告诉我时满脸的笑容。可谁能料想，他摔了一跤，就没法恢复好了，竟然和我们不辞而别了。
　　父亲在他92岁生日前十天走的。父亲走了以后，我把父亲的老年生活的点点滴滴，利用三个月的时间整理成文。在他百天祭日时，出板了一本文集（我的父亲），以此来纪念慈祥的父亲。
　　我的记忆里，父亲住了两次医院，第一次住院我给他买了衣服和营养品，还请求医生开恩，放我进入看到了父亲。我是看着父亲吃完我买的甄糕的。
　　如今父亲走了快两年了，可我觉他还活着。就还时不时说起他，念着他，想着他。
　　父亲永远都活在我们的心里。（焦点 荐）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