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滇池
滇池在昆明近郊,有几路公交车可以直达。刚下了车,头上的“喜鹊帽”便被风刮落在地,身上顿时就有了瑟瑟寒意。时已初冬,按理昆明天气还是蛮温暖的,没想到滇池却让寒风欢迎人。捡回帽子,这时风愈刮愈大,远处还传来呜呜哨音,听起来特别凄厉尖锐。裹衣抻帽,仄身而行。快到海埂时,滇池才从天和地的鸭绒被里钻出来,像一位赤身裸体、睡眼惺忪的美女,向人招手讪笑。笑声和哨音掀动水面,在岸边激起几米高的浪花。浪花奇形怪状,雪白雪白,像哈尔滨冰雪节的雪马、雪人、雪狗、雪猫,立即把人带入北国雪飘的世界。
恍惚之间,果真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覆盖了湖面,覆盖了景区,覆盖了岸上的人群。置身漫天飞雪里,这才幡然醒悟,原来眼前并非雪花,而是密密麻麻飞舞的海鸥。海鸥逐浪而来,随波而去,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翔集盘旋,颉颃飞翻。它们有的栖落人的肩头,有的萦绕人的脚下,还有的与儿童四目相望,呱呱嘎嘎地就叫就笑。而人都失了伪装,显了真性,一股脑地买来面包,或举或抛或撒,任由海鸥们抢夺了去。海鸥倒也机灵,举在手上的啖之而食,抛在空中的捕而不漏,撒入水里的只一个猛子就噙之于口,快速准确得犹如巡航导弹。我一时兴起,买来面包,也加入喂鸥队列。走进海鸥世界,眼就特别明亮,心就变得混沌,呼唤连天地便混淆了人禽界限。
这时看滇池,滇池就有了生气,有了活力,有了生命的妙曼和神功。太阳刚刚升起,毛毛丛丛的金胡须撒满水面,把天和海都搅成了酱油色。海鸥在酱油色里飞翔,朝上看天就是一幅油画,朝下看海就是一匹锦缎。无论油画还是锦缎,而海鸥都是它们共有的表现主体——天使。风扬起鞭子,赶着一排排波浪,一直从天尽头赶到人的脚下。波浪很有秩序,一字儿排开,层层不断,远处的像一条白线,近处的似一条哈达,及至到了岸边简直如一群雪猫、雪狗、雪人、雪马。就在不近不远处,偶尔还可见一两只海鸥定格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安之若素,悠闲得仿佛一位无忧无虑的国王。整整一个上午,我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买面包,没完没了地喂海鸥,没完没了地看滇池。
滇池又名昆明湖,面积约三百平方公里,为断层陷落形成。四周有盘龙江等二十多条河流汇入,经螳螂川、普渡河流入金沙江。很早的时候,这里为古滇国,那时湖泊成群,坝子密布,气候温和,既有“盐池田鱼之饶”,又有“金银畜产之富”,堪称西南天国,南中魁首。
在抚仙三湖之滨的江川,我参观过李家山古墓群和青铜博物馆,亲身感受了边地滇人的渔猎生活与青铜文明的光华。那时,这里的青铜器举世闻名,品种突破了单一的军事武器和王室装饰,已推广普及到先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铜锄、铜铲、铜锅、铜碗、铜钵、铜针、铜勺等。在浇注方法上,除了熟练掌握单范、空腹范、夯筑范、套接范、失蜡法外,还精通合金比例,可以烧炼出不同硬度、韧性和色彩的器件。至于锻造、压模、镂空、鎏金、镀锡、镶嵌、彩绘等工艺技术,更是精湛娴熟,巧夺天工。时至今日,后裔们仍沿用古代失蜡法铸造加工青铜器具和手工艺品,产品行销全国各地和欧美国家。面对一件件神奇精美的青铜器具,我的心情徒然变得沉沉甸甸的。我想,当中原大地已进入铸铁时代时,远在边陲的滇人先民却把青铜器推向了极致,这是一种民族性格的执拗,还是一种文化心理的积淀?
面包喂完了,这时人也饿了。我随之宽衣解带,躺卧于地,像一位日本浪人,拿出自带的干粮,与海鸥们共进午餐。吃足喝饱,登上快艇,将一具肉身活勃勃交给滇池。有人举起面包,呱呱地叫着逗引海鸥。其实不必逗引,只要有面包,它们会立即看见嗅见,并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会聚拢来,一直追逐到天涯海角。快艇像一张犁铧,在水面犁开一道道很深的犁沟,与风赶的浪时而平行,时而交叉,人真的就觉得不是游滇池,而是驰骋于地球的经纬线里了。太阳有点阴郁,感染得天和海也变成了青铜色。青铜色才是滇池的本色,凝重而沉稳,令人遐想和冲动。这时海鸥越来越多,白花花一群又一群。抬头凝眸,恍惚天也成了海,鸥也成了浪——天上海的浪。如此海鸥的浪纠缠着海面的浪,风赶的浪纠缠着游艇激起的浪,四位一体,纠结翻卷,奔腾纵横,形如天马行空。
眼前的景象,使我不禁想起驰骋于“蜀身毒道”的滇池神驹。据说古时,滇池与抚仙三湖连在一起,先民以渔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与外部世界隔绝。一日,老国王晏驾,新王初立。新王年轻气盛,决心打破这种闭关锁国局面,只是苦于没有理想的御辇车马。一天深夜,他正为此咳声叹气,只听一声惊天长啸,声震宫宇。国王大惊,知是神龙来助,便下了龙床,带着侍从四处寻访。当来到滇池时,果见海水沸腾,赤焰猎猎,巨浪滔天,浪涛里遽然腾跃出一匹天马神驹。国王大喜过望,纵身一跃,跳了上去,策马扬鞭,日夜兼程,从此打开中原、中东和南亚的门户,开始了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天长日久,滇池神驹积劳成疾。就在它咽气的刹间,突然一声霹雳,天摇地动,神驹化成了一座山,把连成一片的湖泊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这才有了滇池和抚仙三湖,才有了今天肥沃富饶的滇中盆地。
我的故事刚一讲完,艇上的人立即议论起来。其中两个四川女子兴致最浓,一再揶揄舵手去寻找滇池神驹。快艇从观海亭驰到西山,从西山驰到睡美人岛,翻阅了滇池一页页履历,也未见神驹踪影。大家都有点扫兴,只好盲无目的地冲浪冒险,逗着浪花和海鸥嬉戏闲游。还是那两位四川女子,突然指着远处尖叫起来:“快看,西山背后那个岛屿,不就是滇池神驹嘛!”舵手呛了一口水,结巴着说:“那是睡美人岛,不是神驹。再说了,岛屿在西边,抚仙三湖在东南,它怎能把抚仙三湖和滇池分开呢?”这时风更大了,把太阳刮到西山顶上。太阳涨红着脸,两眼笑眯眯的,只管偷看睡美人岛的裸体。快艇疯狂颠簸飞驰,浪花和海鸥仍死死拉着拽着不放,惟恐它撞乱太阳的花心。
刚上岸,又传来那奇怪的哨音,而且不只是一声两声,简直就是千呼万唤,比原先更响更亮了。我好奇地循声觅去,那声音却很神秘,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我无奈地靠着一棵大树,还在纳闷,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抓挖脊背。猛一回头,发现一条树皮被风吹得快速颤抖,再一细辨,原来那呜呜的哨音,正是树皮因风鼓荡震动而发出的呢!我好生奇怪,仔细观察着大树。树冠很大,枝叶披垂,似榆,似柳;树径很粗,须两三人才能围拢;树身高大挺拔,表皮脱落无几,皮呈鹅黄色,像白桦树身一样班驳好看。惟有内皮和表皮之间保留着一条很长的角质部皮层,在风中不停地呜呜鸣叫。树下铭牌提示,乃桉树,引自澳大利亚,树龄三百年以上,约百余棵。我如获至宝,一个个去观那树,去抚那树皮,去听那树皮的哨声。一条树皮就是一把竖琴,无数条树皮就组成一个庞大的乐队。海风一起,管弦齐鸣,雄壮洪亮,气吞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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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池又名昆明湖,面积约三百平方公里,为断层陷落形成。四周有盘龙江等二十多条河流汇入,经螳螂川、普渡河流入金沙江。很早的时候,这里为古滇国,那时湖泊成群,坝子密布,气候温和,既有“盐池田鱼之饶”,又有“金银畜产之富”,堪称西南天国,南中魁首。
在抚仙三湖之滨的江川,我参观过李家山古墓群和青铜博物馆,亲身感受了边地滇人的渔猎生活与青铜文明的光华。那时,这里的青铜器举世闻名,品种突破了单一的军事武器和王室装饰,已推广普及到先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如铜锄、铜铲、铜锅、铜碗、铜钵、铜针、铜勺等。在浇注方法上,除了熟练掌握单范、空腹范、夯筑范、套接范、失蜡法外,还精通合金比例,可以烧炼出不同硬度、韧性和色彩的器件。至于锻造、压模、镂空、鎏金、镀锡、镶嵌、彩绘等工艺技术,更是精湛娴熟,巧夺天工。时至今日,后裔们仍沿用古代失蜡法铸造加工青铜器具和手工艺品,产品行销全国各地和欧美国家。面对一件件神奇精美的青铜器具,我的心情徒然变得沉沉甸甸的。我想,当中原大地已进入铸铁时代时,远在边陲的滇人先民却把青铜器推向了极致,这是一种民族性格的执拗,还是一种文化心理的积淀?
面包喂完了,这时人也饿了。我随之宽衣解带,躺卧于地,像一位日本浪人,拿出自带的干粮,与海鸥们共进午餐。吃足喝饱,登上快艇,将一具肉身活勃勃交给滇池。有人举起面包,呱呱地叫着逗引海鸥。其实不必逗引,只要有面包,它们会立即看见嗅见,并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会聚拢来,一直追逐到天涯海角。快艇像一张犁铧,在水面犁开一道道很深的犁沟,与风赶的浪时而平行,时而交叉,人真的就觉得不是游滇池,而是驰骋于地球的经纬线里了。太阳有点阴郁,感染得天和海也变成了青铜色。青铜色才是滇池的本色,凝重而沉稳,令人遐想和冲动。这时海鸥越来越多,白花花一群又一群。抬头凝眸,恍惚天也成了海,鸥也成了浪——天上海的浪。如此海鸥的浪纠缠着海面的浪,风赶的浪纠缠着游艇激起的浪,四位一体,纠结翻卷,奔腾纵横,形如天马行空。
眼前的景象,使我不禁想起驰骋于“蜀身毒道”的滇池神驹。据说古时,滇池与抚仙三湖连在一起,先民以渔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完全与外部世界隔绝。一日,老国王晏驾,新王初立。新王年轻气盛,决心打破这种闭关锁国局面,只是苦于没有理想的御辇车马。一天深夜,他正为此咳声叹气,只听一声惊天长啸,声震宫宇。国王大惊,知是神龙来助,便下了龙床,带着侍从四处寻访。当来到滇池时,果见海水沸腾,赤焰猎猎,巨浪滔天,浪涛里遽然腾跃出一匹天马神驹。国王大喜过望,纵身一跃,跳了上去,策马扬鞭,日夜兼程,从此打开中原、中东和南亚的门户,开始了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天长日久,滇池神驹积劳成疾。就在它咽气的刹间,突然一声霹雳,天摇地动,神驹化成了一座山,把连成一片的湖泊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这才有了滇池和抚仙三湖,才有了今天肥沃富饶的滇中盆地。
我的故事刚一讲完,艇上的人立即议论起来。其中两个四川女子兴致最浓,一再揶揄舵手去寻找滇池神驹。快艇从观海亭驰到西山,从西山驰到睡美人岛,翻阅了滇池一页页履历,也未见神驹踪影。大家都有点扫兴,只好盲无目的地冲浪冒险,逗着浪花和海鸥嬉戏闲游。还是那两位四川女子,突然指着远处尖叫起来:“快看,西山背后那个岛屿,不就是滇池神驹嘛!”舵手呛了一口水,结巴着说:“那是睡美人岛,不是神驹。再说了,岛屿在西边,抚仙三湖在东南,它怎能把抚仙三湖和滇池分开呢?”这时风更大了,把太阳刮到西山顶上。太阳涨红着脸,两眼笑眯眯的,只管偷看睡美人岛的裸体。快艇疯狂颠簸飞驰,浪花和海鸥仍死死拉着拽着不放,惟恐它撞乱太阳的花心。
刚上岸,又传来那奇怪的哨音,而且不只是一声两声,简直就是千呼万唤,比原先更响更亮了。我好奇地循声觅去,那声音却很神秘,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我无奈地靠着一棵大树,还在纳闷,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抓挖脊背。猛一回头,发现一条树皮被风吹得快速颤抖,再一细辨,原来那呜呜的哨音,正是树皮因风鼓荡震动而发出的呢!我好生奇怪,仔细观察着大树。树冠很大,枝叶披垂,似榆,似柳;树径很粗,须两三人才能围拢;树身高大挺拔,表皮脱落无几,皮呈鹅黄色,像白桦树身一样班驳好看。惟有内皮和表皮之间保留着一条很长的角质部皮层,在风中不停地呜呜鸣叫。树下铭牌提示,乃桉树,引自澳大利亚,树龄三百年以上,约百余棵。我如获至宝,一个个去观那树,去抚那树皮,去听那树皮的哨声。一条树皮就是一把竖琴,无数条树皮就组成一个庞大的乐队。海风一起,管弦齐鸣,雄壮洪亮,气吞山河!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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