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园觅幽

　　上海水多，却没有山，缺乏立体感，所以就在高楼大厦上做文章。特别是城隍庙周边，各式仿古建筑高大岿巍，一座挨一座，一层接一层，膨胀得使油然而生的立体感刹间全失了层次。于是心就惘然，只盼有一块青山翠竹、小桥流水的去处，让浮躁的心稍事消停一些。
　　过了九曲桥，果然觅得一处清净幽雅的去处——豫园。进了门，迎面一座大殿，名曰三穗堂，取“一禾三穗”之意，可见园主人早先也是位崇拜自然谷神的人物。随后是一通走廊，木石结构，明暗交替，曲折而幽明。仰山堂北临深池，面对青山，古木萧疏，雄伟壮丽。出仰山堂，择一小径，然后拾阶而上，这才真正见到山，真正触摸到上海的立体。山不大，形势却非常险要，但见奇峰攒峙，危崖拗陷，幽洞曲奥，蹬道盘旋，端的一座仙山神峰。临下山，见一碑石，细读，方知乃假山，为明代著名叠山专家张南之作，高十四米，阔六十余米，纵深五十余米，通体用浙江武康黄石所造，堪称“江南第一峰”。
　　走廊迤逦迂回，将一座座幽室花坊、阁楼凉亭巧妙勾连起来，周遭立马就充满大观园的氛围。一对对恋人触景生情，双双凭栏相依相偎，心里无端便生出宝黛、梁祝的浪漫情调。离开走廊，眼前豁然开朗，立体感刹间全被投入清凌凌的水中。低头细览，便见四周景物齐在水中摇曳荡漾，十分壮观旖旎。
　　过了拱桥，迎面是万花楼。楼为两层，四角攒顶，巍峨宏丽，与对面藏宝楼互为陪衬。楼内藻饰精致，曲栏如虹，字画匾额墨香氤氲。楼前有四百年银杏和百年广玉兰数棵，更有溪水潺潺，清池瀛澴，鱼掠壁影，幽雅静谧得几于窒息。再向前，由点春堂、打唱台和快楼构成另一景观单元。前者高大宏伟，中者小巧玲珑，后者居高临下，左右上下攀援附会着无数奇花异草、别泉他石，使立体效果一直渗透人的心灵深处。
　　点春堂曾是上海小刀会指挥部，现展设着许多文物。如印有“顺天洪英”、“洪英金籣”的门贴。洪英是传说天地会的创始人，金籣是义结同心的意思。当年小刀会占领上海县城，所有商户店铺门上都贴出此类声明，以示拥护。还有小刀会首领刘丽川、点春堂山馆陈阿林的告示，旨在揭露清政府阴谋，呼应太平军建国南京。另外如小刀会的腰凭、腰刀、笔砚、文告，以及太平天国的钱币等，使幽冥洞天猝然多了些历史底蕴和悲壮情怀。
　　出点春堂，忽觉有个阴影从眼前晃过，仔细辨寻，才发现高墙上盘踞着一条庞大的苍龙。龙身长约百米，琉璃金身，头大如舟，目口欲裂，唬得我不由津湿脊梁。心绪甫定，恍然又有一条琉璃金龙如白马过隙般向这边遨游而来。我的兴趣大增，循了龙的踪迹，离开外园，蹀躞着潜入内园。
　　内园与外园衔接处由山石屋宇勾勒成一个“别有天”的瓶颈，入了瓶颈，方显一天井，像道家洞府，又似皇家密室，依次排列四通碑石，上面镌刻的蔓草花纹与金石文字隐约可辨。自天井攀援而上，又是几多别宫署馆、亭台楼阁，一直从上下递减叠加而来，参差错落，连绵弗绝，目不暇接。我凭栏歇息，突然两眼一亮，发现那龙恰好自我身旁蜿蜒着与另一条龙迎迓呼应，翘首相望。更令人惊羡的是龙的各部还配以画窗、眉额、雕刻等装饰，使龙、高墙、山石、花木浑然一体，堪称匠心独运。
　　随坡就势而下，在“可以观”欣赏《郭子仪拜寿》浮雕，在“静观”领略丹青墨趣，在“雕花楼”品评楠木整体雕刻艺术，然后来到被誉为“江南第一台”的戏楼。戏楼雄伟轩敞，藻饰华丽，雕刻精美，金箔点缀，金碧辉煌。楼内藻井呈穹窿状，有二十二层圆圈与二十一道弧线相交相切，四周饰以八只金鸟，看起来宏阔辽远，绮丽绝伦。楼对面是贵宾楼，两侧各一座二层看廊，皆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楼前地面是看场，可容纳二百余人。中央陈列一块特大金砖，据说夜半击之嘤嘤作响，如磬瑟和鸣，似天籁之声。览后遐思，想必越剧正是由此衍生、完善、传播，并最终几乎覆盖全国观众的吧。
　　临出内园，复回开阔地，原来背后还藏匿着一大景观，名曰“玉玲珑”。一方瀛台，几处丹墀，水光潋滟，鱼翔浅底。就在这渺似蓬莱仙岛之境，怦然耸立一列峥嵘峻峰。导游向外国游客讲解，从英汉交替的语言中，我约略听出一些端倪。原来此峰是宋徽宗“黄花纲”遗物，大小山石计千余件，最高达五米有余。其特点是：瘦、透、皱、漏。真是难以想象，历经八百多年，这些石头竟无一风化，表面颗粒依然刚砺，云母和闪长石依然烁烁夺目。
　　我如此这般逗留了三四个小时，但依然未感到豫园的幽。一是园内游客如云，使原先的幽景幽境，此番亦变得腻腻歪歪的了；二是虽然园区面积不小，但与大上海相比，仍微不足道，即使侥幸酿造出些许幽情，也难抵消近在咫尺的喧嚣与浮华。我想，园主人潘公舍弃京华而独钟千里之外的浦江渔村建造此园，其目的一定是冲着幽字来的。孰料数百年后，当年偏僻幽静的渔村，却成为举世闻名的大都市，而豫园外围更是一个热浪滚滚的喧闹世界。豫园，豫乎？幽乎？由此看来，幽与闹、静与动、清闲与劳碌，也是相对的，此一时彼一时也。这样想了，走出豫园，便不再觉得高楼大厦夸张造势了，不再觉得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嚣烦躁了。 　　【作者简介】
　　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