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保守秘密

　　天空飞扬着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就像可爱的精灵，装扮着大地不一样的风情。放眼望去，美丽的西安城像披了层曼妙轻纱，车水马龙、林立高楼也呈现出独特的冰清玉洁。
　　“唉，这人也太拖拉了，还不来，我可要先吃了，”那天，我和大刘选择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通知了阿华前来喝酒。至少有几年了，那家火锅店使用环保节能的无油烟的“黑氏厨王”煲汤神器，俗话说的白油清汤火锅很符合现代人追求健康的朴素心愿。一般我、大刘和阿华小聚，喜欢在那家店要一锅猪肚鸡，然后边吃边聊。天快黑了，雪花依然飘着，我无意欣赏这一方风景，因为肚得饿得眼冒金星，我不时把目光望向那条进出的街巷，一边问旁边玩手机的大刘：“阿华怎么还不到，要不再打电话催催？”
　　阿华是外来女婿，家离生态屏障秦岭不远，大刘是山东大汉，而我来自川南，三个天南地北的人相聚西安结下了不解情缘。由于写作的共同爱好，在一次参加文友组织采风活动时认识，回来后，从此结成了小团体，时不时聚在一起吃饭，然后海阔天空闲聊，诉说着人生的酸甜苦辣，特别是感叹着陕西日新月异的蜕变，也是件无比快乐的事情。
　　“喂，到了没有？”，微信里，我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但心里早就有了埋怨，只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偏偏阿华却没半句回复。此刻万家灯火点缀的城市已经是流光溢彩，寒风吹着树枝碰撞出声响，我和大刘按捺不住，早把一杯白酒喝了个底朝天，还不时为先吃找理由：太饿啦，也暖暖身子骨。
　　其实，我对阿华第一印象良好，当过兵，入了党，彼此相同的人生经历产生了太多说不完的话题。但没多久，性格风风火火的我，与阿华慢条斯理的脾气格格不入，或许阿华从事空调、水管安装，这种性格非常合适。但每次聚会，阿华总是迟到，往往我在微信里催个不停，阿华却不怎么回答，简直是十记闷锤打不出一个响屁，我私下里用四川话话给阿华取了个绰号叫“王摸摸”，大刘会意一笑：“有那么点意味。”
　　天气更冷了，我计划着提前返乡过年，为岳母操办八十寿宴，事前通知大刘和阿华，欣然约定在那家火锅店点几个菜，咱哥仨一醉方休，那回，阿华的回答倒是痛快：“好，我一定先到”。哪知我和大刘点好了菜不知冷了几回，左等右等，不见阿华身影，打他电话，手机提示音总是提醒：你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而使用微信，阿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最后他居然爽约了，也没有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天后，阿华主动请我们吃饭，还是早就说定的一锅猪肚鸡再加点蔬菜，那是我们约定的标准，够吃就行，绝不浪费。阿华替我和大刘斟了一杯西凤酒，也给自己倒了满杯，然后举起杯说：“今晚不醉不归。”阿华从来只有最多二两酒的量，超标了，分明有心事。果然，阿华一杯酒仰脖而尽，话明显多起来。“你们晓得不，我为什么那么拼，是有原因的？现在终于能放心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啦！”
　　阿华的眼角居然有泪水流出来，从他的讲述中，我们顺其自然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经过多年的打拼，阿华在城里买了套房，小小的四口之家，哪怕只是在一起吃一顿热汽腾腾的饭，也是非常难得的天伦之乐。
　　然而美好生活刚开了个头，仿佛易碎的水晶“嘎”地碎裂了。一个电话，打断了阿华相对安宁的生活，母亲在老家突然患了重病，被送往医院抢救。阿华绞尽脑汁凑够了费用，老人的手术却失败了，把母亲安葬了，阿华落了个“人财两空”。即使背上了沉重的经济压力，阿华坚持朴素的信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几年吃苦耐劳，阿华把债务一笔笔还清了，不得不牺牲了业余时间，偶尔写点文字，那是他排遣内心孤独的绝佳方式。
　　美丽故事总是能打动人心，我和大刘表示帮阿华一把，那是刻在骨头里的友情，要不交朋友干啥？可惜阿华不假思索拒绝了：“没啥，我好歹挺过来了。”那天，正是阿华把债务全部还清的日子，无债一身轻，他说啥也庆祝一下。
　　光阴似箭形容时间无比贴切，到了第二年的盛夏时节，我和大刘先后收到了阿华的微信留言，但明显是个女子的声音，一开口，她表明是阿华的老婆阿玉，有要紧的事找我俩商量。我马上问到底有什么，阿玉哽咽着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见了再细说。”
　　有了微信位置指引，我和大刘顺利见到了阿玉。“阿华走了”，阿玉抽泣着说着几个字，我和大刘差点跳了起来，手里揣着的手机差点掉落在地，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太突然了，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应该是在一个周以前，我们还相聚了啊，尽管阿华一如既往木讷寡言，但精神状态并不差。
　　一天前，阿华在上班时出了意外，他在一小区的四楼一户人家的窗外正聚精会神维修着空调，固定身体的保险绳突然断裂，只听“啊”的一声，整个人呈自由落地状，狠狠砸在水泥地板上。当众人围拔过去，一滩殷红的血迹还有些热气。不一会儿，救护车呼啸着赶到，医生把了把他的脉搏，摇摇头说：没得救了，心跳早就停止跳动了。
　　人死不能复生，我和大刘安慰阿玉想开点，毕竟还有一双儿女需要照顾。阿玉认真地点了点头，抽泣着说：“阿华性格有点孤僻，你们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今天，我是想求你们帮下忙，他的赔偿怎么办？”
　　具体地说，阿华是一家装修公司的员工，买了意外保险，至于赔偿，按照法律途径走就行了。可我话刚说出口，阿玉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阿华说了，公司是他一个朋友办的，这几年市场竞争激烈，能生存下来不太容易，看他急需要钱还账，发小还私下里多给他活做。如果哪天遭遇不测，一定不要狮子大开口。可现在阿华的朋友一开口就给了60万赔偿，要是收了，他发小公司的资金链肯定断裂，恐怕得关门大吉了。这不，我不晓得怎么办啦？”
　　什么，我听得目瞪口呆，而一旁的大刘，张大的嘴巴能放得下一个鸡蛋，如今这个物质社会，居然还有这样跟钱斤斤计较的。阿玉的眸子明显清澈了许多，接着说：“阿华交待过，绝对不能拿昧良心的钱，而且，最后一笔党费一定要替他缴了。我要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他在天堂无法瞑目，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
　　不假思索，阿玉决定尽快火化阿华的遗体，然后带儿女回到那个安宁的小村庄，算是替杂华完成叶落归根的最后心愿。我和大刘送了阿华最后一程，一块白布便是阴阳两隔的漫长距离，此生再无力跨越。没过几天，阿华的意外保险的赔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老板，也就是阿华的朋友究竟该赔偿多少，却像一根刺，在阿玉心头怎么也取不出，也成了我和大刘的“心病”。
　　那天，我和大刘陪同阿玉找老板谈一谈。阿华的发小长得高大威猛，我心里暗暗叫苦，他要是动粗怎么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哪曾想没等开口，世界变得像针尖一样小了，做建材销售的大刘，多年前就认识老板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老板客客气气地阿玉说：“有什么困难，嫂子，全都提出来，我尽量帮助解决。”阿玉还未从悲伤的阴影走出来，说话结结巴巴的，大刘向老板说明了来意，听得见，老板长吁了口气，却几乎在同时，伸手抓住了那张银行卡，又以迅雷不及掩耳递到了阿玉面前，动情地说：“我和阿华是那种铁哥们关系，他终究是在工地出的事，我没有保护好员工的健康与安全，推掉责任还是个人吗？于公于私，考虑到你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很多，特别是一双儿女读书和照顾双方老人不能耽搁了，这点补偿，你一定要收下！”
　　双方僵持着。大刘按照阿玉事前定的最高标准，提出只要20万就行，公司需要流动资金维系运转，却被老板将了一军：“你不愿我是个冷血的老板吧，你如果不收，日子过得很困难，以后叫我怎样做人，谁还愿意跟着我干！公司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但你们应该明白，阿华人都没有，失去的生命永远失去了弥补的机会，而人世间的的许多东西，却是金钱无法买到的。”
　　窗外，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阿玉早就热泪盈眶，而我、大刘和阿华的朋友，虽无多话，但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我和大刘的再次聚餐，已经物是人非。不用提醒，我多备了副碗筷，而大刘多倒了杯白酒，端起酒杯时，我俩向着天空喃喃细语，算是向阿华敬杯酒，尽管天堂的阿华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起身离开时，大刘把我拉到一旁，悄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淡淡地说：“看看吧。”好奇心驱使我迫不及待拆开了纸条，那是一张医院的诊断书，清楚记录阿华的病历：肺癌晚期。病历是阿华老板给大刘的，千叮咛万嘱咐，不管碰到了什么，一定不能让阿玉看到，这辈子替他保密，绝对要烂在肚子里。之所以交到大刘手上，背上这个“黑锅”，他希望我俩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让他减少内疚。
　　像我这样的大男人，经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眼眶湿湿的、暖暖的，甚至想痛哭一场。我同大刘转身、离去，天空突然下起了霏霏细雨，置于西安这座有情有义的城市，刹那间揪起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作者简介：袁斗成，70后，笔名石北、一袁、袁昊、阿成等。先后有数千篇散文、小说、诗歌和故事等散见于新华每日电讯、佛山文艺、人民日报、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报刊，也多次获得各类征文奖项。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