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枸杞芽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枸杞也像其它草木一样，一不留神枝头就顶托出一簇绿莹莹、嫩生生的叶片，于是伙伴们的菜篮就多了些许枸杞芽的点缀。只是太惋惜，枸杞芽好像和大家捉迷藏，总是藏匿得很深，自然发现和采摘的也就很少。后来听大人们说，枸杞喜欢在山沟生长，宁夏的枸杞特多，也特有名，等长大当兵去了宁夏，整天就有吃不完的枸杞芽。那时不知宁夏在哪又有多远，却知道距村三四里的百顷沟，伙伴们就改变计划，舍弃城壕和田埂而独去了百顷沟。百顷沟地域很大，沟涧很多，果然枸杞芽不少，从此我们的菜篮儿便不再贫乏。
　　起初，枸杞芽长得很嫩，也很柔弱，那时我们一不叫采，二不叫摘，三不叫拔和攫，而是叫掐，就是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撮合一起像灯影中凤嘴轻轻一鹐的那种感觉。终于掐得半篮儿枸杞芽，回家后母亲惊喜得系了围裙，生了炉火，哼了曲儿，兴高采烈地为我们备办精致的饭食。枸杞芽的做法吃法和苜蓿、槐花相似，可以焯、可以炒，可以下面条，可以蒸疙瘩，也可以包饺子和包子等。但枸杞芽无论做成什么饭食，吃起来都比苜蓿筋道得多、比槐花鲜嫩得多、比地菜清爽得多——似乎它中和了所有野菜的优点而独创了自己特有的气质和风格，透露出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清甜香荃的意味，吃进嘴里，咽进肚里，直到几天后仍氤氲不散，把人魂儿都勾走了。
　　后来读书工作进了城，再无缘饱尝枸杞芽的美味。直到改革开放，枸杞被精明的商家开发得花样百出，特别是枸杞豆，除了药用外，保健品尤为繁多，什么枸杞酒、枸杞茶、枸杞油、枸杞饮料等，真可谓琳琅满目，风云会际。有一种叫“十三炮”的茶，其中就以枸杞豆为主导。在餐馆酒楼，凡鱿鱼燕窝，凡鱼鳖海鲜，凡鸡鸭肉蛋，只要里边佐以枸杞豆，身价一下就高出许多倍。至于枸杞芽，常见有各种保健茶叶，也被炒作得云山雾海，令人头晕目眩。而这些对于我，却始终视如鸡肋，一律斥之不买也不用，总觉得生活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庚寅春，我去江苏省宿迁皂河泵站工程采访，工地在骆马湖和中运河之畔，场面非常宏大。该工程是南水北调东线七级提水泵站之一，肩负着调水、提水和输水三大功能，利用古运河把长江水源源不断地输向北方和首都北京。项目总监和副总监都是陕西人，这就有了吃家乡饭的机会。南水北调是国家重点工程，管理格外严格，监理部必须单独食宿，不能和施工单位混吃混住；加之属下多为北方人，所以食堂以关中面食为主，基本囊括了其他北方人的饮食习惯。
　　那天看完现场，我与副总监沿运河往回走，突然眼前一亮，不禁惊叫起来：“啊，枸杞芽！这么多枸杞芽！？”副总监指着运河岸，平淡如水地说：“那有啥稀罕，瞧上下游，一满都是，就像人工种植的一样。”我大声诘问：“那为啥不攫了吃呀？”副总监嘿嘿笑说：“整天忙得丢鞋掉帽子，哪有时间搞小情调？”“你对家乡没感情，更不知枸杞芽的美食价值！”“嘿嘿，这你可说错了，我不但爱吃枸杞芽，而且最爱吃辣子蒜水水调味的枸杞芽。”“那好，咱俩现在就攫枸杞芽！”我用了攫而不是掐，因为满眼都是枸杞芽，像苜蓿一样稠密，像油菜一样葳蕤，一个掐字，岂能表达当时急切和贪婪的心情呢？
　　于是两人便忙活起来，攫呀，攫呀，很快就攫回两大包枸杞芽。炊事员是当地女子，竟然不懂枸杞芽的做法和吃法。副总监只好亲自下厨，把枸杞芽先洗了，再焯了，再沥干水分，再切碎，再加以辣子面、五香粉、食盐、味精、蒜泥、酱油、香醋，然后烧煎清油，照着调味泼去，只听咝啦一声，随着袅袅油烟，一袭清香药荃直扑鼻孔。那顿饭吃得实在舒服，临散席，羊杂和牛腱子肉等基本未动，而两大盘枸杞芽全都底儿朝天。就连女炊事员也啧啧称赞：“没想到枸杞芽这么好吃！”
　　之后几天，我一有机会就去运河岸攫枸杞芽，攫回去就焯了蒸了或下面条包饺子狼吞虎咽。我像采茶女一样，站在连绵不绝的枸杞丛中，眼望波光粼粼的骆马湖和中运河，思绪不由飞到遥远的故乡，飞到在百顷沟掐枸杞芽的美好时光。
　　我爱家乡枸杞芽，尤爱运河枸杞芽。只可惜当初没多攫一些带回上海我的陋室——尽管总有吃完的时候，但必定能延长少许时光和满足一时奢望。否则，时至今日，我也不会如此热切执拗地思萦和期盼那绿莹莹、嫩生生的枸杞芽了。 　　作者简介：梦萌，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以及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