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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兮罪兮长篇小说《倾城》大结局

  全皓完全成了麦娜的影子,任凭她随意支配和摆弄。麦娜轻车熟路,领着他来到她过去不知来过多少回的城墙出入口。
  这是一个露天台阶式的通道,仿明代大青砖砌墙,长条花岗石铺阶,道口配以铁艺花桄大门。已是子夜时分,大门上了锁,售票室空无一人,四周一片沉寂。麦娜把小阳伞交给全皓,自个儿手抓铁门,脚蹬花桄,在全皓的护卫下,好不容易翻了过去。她主使全皓如法仿效,他也翻门而入。然后,他们互相牵着手,沿着四十度的长坡通道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寂寥空旷,到处都是燃放烟花焰火时留下的炮衣碎屑与纸箱纸盒,空气里仍残留着呛人的火药味。此时站在高处远眺,西安夜景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缥缈,像水晶宫阙一般美轮美奂。特别顺着北门——钟楼——南门这条中轴线望去,十里长街,一片灯海,火树银花,真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他们无心观赏西安夜景。他们把这里当做他们的新婚洞房,要在这里创作出最动人的爱情故事;他们又把这里当做耶稣最后的晚餐,要在这里食尽爱情的夜露天香。他们非常珍惜这一生死之约、生死之恋,根本无心观赏夜景。
  麦娜站在她原先常来的那个“马面”上,久久地望着东方凝神。她过去在这里远望是心里有一个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实现,日夜盼望的情人就在她的身旁,但谁能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呢?失而复得和得而复失的爱情同样使人悲痛欲绝。所以她现在再站在这里眺望东方时,便没了目标,也没了希望,心里只有空虚和焦虑。对此,她宁可去死,也不愿接受这个比死亡还残酷的现实。
  “这个死法真不错”,她从“人活着真好”这句话引申出如此想法后,就一直没有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此刻,能和自己的情人死在一起,那才是世上最伟大的爱情!”她想,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而且爱得甚于自己,爱得已和自己融为一体,那么一旦他将死或要死时,自己也只能选择死亡。因为不如此,自己独留世上,肯定会爱上另一个男人——这对一般女人来说,无论在感情还是肉体上,都是无法容忍和接受的;由此推知,如果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而且爱得死去活来,爱得疯狂和自私,同样当她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他也只有和她一起携手同赴黄泉之路。显见,这种死未必一定要女的杀死男的或男的杀死女的,假若能双双抱着亲着爱着,用自然的方式结束一对情人的生命,那情景该是多么令人激动和感到幸福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合之美”和“永恒爱情”吧!
  麦娜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同时她按她的心理逻辑设想,全皓肯定也是这样一个男人。“正因为爱得过了头,所以现在必须死去。”麦娜这样盘算着,心里便有了视死如归的幸福感和亲切感。
  她置身于垛墙的阴影之中,感到心灰意懒,对什么都很漠然,一心只等待着死亡来临。她知道死与活同等重要,同是生命的两大表现形式,没有死就没有活,没有活也不会有死;活是过程,死是结果;活是暂时的,死是永恒的。对人类而言,死与活还有一层思,这就是活着是受苦,死了才是享福。无论佛家的涅槃圆寂,还是道家的得道升天,都是生命的超度,都意味着死的无边永恒和极乐享受。这是父亲讲的。二姐听后大惊失色,曾怀疑父亲神经出了毛病,净说些奇谈怪论,太让人恐惧了。她当时虽然也感到不可理喻,但她始终没像二姐那样对父亲产生过怀疑,而是认为父亲知识渊博,他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现在,当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和挫折后,她不但完全理解了父亲的话,还对死亡有了比他更深刻独特的认识。
  在她看来,死亡除了超度外,还是对生命库存的一次盘点。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什么形态方式,而在于是否曾经拥有和经历。人应该知足,不能透支和超支生命,否则库存一片空虚,生命将失去本来的意义。对她来说,她看重的正是这些生命的储备和积累,而不是生命本身。她一生都在完善自我,拥有了该拥有的一切,经历了该经历的一切,完全活够了本,活出了赚头。所以,她现在深为自己充盈的生命宝库而自豪,便不再留恋人世,也不再惧怕死亡。人如果健在时能认识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说明他活得很有质量,说明他的一生很富有。这就足以令她激动和振奋,何必再牵挂死后的下一步?而死后的下一步又有谁见过和尝试过呢?
  她同时还认为,死也是一种快乐,是一种体验,是奔赴另一个国度和未知世界——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气场,人类原先的一切冤屈、耻辱、苦难、谎言、阴谋和罪恶都将在此消磁。她从此将获得解脱,可以一切从零开始,可以删除所有令人烦恼和痛心的枝节,无忧无虑、一心一意地和情人享受纯粹而永恒的爱情。她的一生都是被爱情支撑着的,她死后也不能没有爱情。她极力猜想那时的爱情会是怎样的表现形式呢?那一定是一个不分男女的无性别的爱情,就像植物雌雄同株两性混合自恋自爱一样——永远都是同一颗心脏,永远都是同一个形体,永远都不分不离。哦,那是一个多么美好、崇高和理想的境界啊!有哪种生能比这种死更健全完美,又有哪种爱情能比这种爱情更伟大永恒呢?
  “快行动吧,现在就死!”麦娜这么喃言着,似乎已下定了决心。她踮着脚尖,把头探出“马面”垛口,尽量要选择一个理想的位置和角度。她显得异常激动和兴奋。啊,真是不错,她已看到了死亡空间,看到了另一个国度和未知世界!她急需要享受这种快乐,急需要尝试这种体验。经过一番思考后,她的精神彻底颠覆,整个儿意识陷入一个可怕的黑洞。她站在意识的洞口,梦呓喃喃地呼唤着她的情人:“全皓、全皓,亲爱的,现在该是我们彻底解脱的时候了……”
  也就在同时,全皓的思想却不像麦娜那样混乱和浪漫。他想得很具体,很现实。对于死,他不必去想,因为那问题很简单,杀人者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任何遗憾和恐惧都于事无补,难以改变。至于自由,他无暇顾及,与死亡相比,它又何足挂齿呢?再就是关于法律,苏州的经历,已使他对法律有了比较直观和深入的认识,所以也没必要消耗弥足珍贵的最后一点脑汁。他此刻想得最多的是麦娜,是儿子,是他们今后的生活。这些在现代社会不是问题的问题,将会因为他的罪行和死亡而变得复杂和险恶起来。人,特别是男人,如果生前不能养活与呵护自己的妻子儿女,死后仍使他们受苦受难,那还算一个男人吗?说白了,即使死了,即使到了阴间,他也只能是一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这与所谓的“极乐世界”真是相差太远了啊!
  总之,在即将走向监牢,即将失去自由,即将拥抱死亡之际,能搅起他感情波澜的只有爱,只有对亲人无限的眷恋和牵挂。爱是一种付出,拖欠得越多付出的就越多,拖得越久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这将成为生命的负担。此间,在诸多爱的旗帜下,他须兑现的就是爱情和父爱这两个最不可忽略的债主。可自己拿什么兑现呢?啊,一切都晚了,都来不及了!此刻,时间和空间毫不留情地已把他钉在了十字架上,他根本没机会向爱人和儿子奉献他爱的花环。但他相信,爱是可以超越时空的,当我们把肉身交给上帝后,爱仍然是灵犀相通的最可靠的导体。这是他聊以自慰的唯一的寄托和许诺。他要把这根爱的导体一直连接到另一个未知世界去,日夜为他们祝福祈祷,为他们祈求神灵的呵护和佑。
  这时,就在麦娜梦呓喃喃地向他发出死亡之邀时,全皓也用爱的许诺封堵了他情人滚烫的唇轮:“是的,亲爱的人儿,所剩时间不多了,应该把今后的事情好好商量一下。”他于是顺手揽过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温柔而轻慢地吻她。他此时头脑很冷静,心情也很平静,既没有原先的犯罪感,也没有原先的激情和冲动。爱在此时变得异常简单,仅仅只是为了触摸,为了抚慰,为了耳鬓厮磨,为了安谧宁馨地相处。这就足矣,足以称之为爱的天堂。
  “吻我,再狠些,再疯狂些……”她用手勾着他的脖颈,在一阵长吻后,她声音沙哑而颤悠地说:“全皓、全皓,我最最亲爱的人儿!我怕,我怕秘书长,怕南楠,怕警察,怕再失去你……亲爱的,请把我抱紧些,再抱紧些。这感觉真好。我真希望我们就这么永远抱着……全皓呀,你不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当想到我们仍不是合法夫妻,想到儿子是个没有爸爸的单亲,想到自己成了一个年轻的寡妇,我的五脏六腑都要破碎了!说真的,吃苦受累我不怕,钱少钱紧我也不怕,我最怕的是精神孤单和感情失落。白天,我登上城墙,就站在这里,望着东方,望着苏州,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你早点儿回来;到了晚上,我又整夜整夜地失眠,被窝里爬满了思念和欲望的毛毛虫。时间一长,我就投降了,变节了,堕落了。我用虚幻的你满足我焦灼的渴望,用手淫书写人性铿锵的檄文……啊,全皓、全皓,我对不起你,我背叛了你。为了不再经受那可怕的思念和背叛,我不能再失去你,不能再没有你啊!与其如此,我何不与你一同去死?全皓,我的亲亲、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提议,我们就这么紧紧抱着,一起跳下城墙,一起去死,一起结束这一切痛苦和不幸……”
  全皓这才翻然醒悟,原来她痴迷执拗地要登上城墙只是为了解脱,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感到震惊,感到战栗,也感到满足。能得到她矢志不渝的爱,能和她死在一起,这该是多么美好和幸福的事啊!但他不能支持和纵容她,不能让她为自己殉情。她不能死,她应该好好活下去啊!如果容忍她如此轻生,那他就太残忍自私了啊!他没有回应她的建议。他把她抱得更紧,唯恐她挣脱他而干下傻事蠢事。他满怀深情地劝慰她:“麦娜,亲爱的人儿,想想吧,你的这个念头该有多么荒唐糊涂!为了我们的儿子,为了我们已有的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你应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法律是不能歪曲的,杀人者偿命,但这与你毫无关系。法律也不会殃及无辜,你又何必如此自虐自残呢?再说,世上还是好人多,我们的儿子一定不会丢,也一定会找回来。到那时,我们俩如果都死了,儿子怎么办?他不能成为孤儿呀!麦娜,我的爱人,你要听话,赶快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吧!……”
  麦娜止不住抽泣起来,这显然是全皓的话起了作用。她这才突然想起儿子,想起自己为儿子应承担的责任。啊,小告,可怜的儿子!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啊?!她一想起那些孤儿寡母的日子,一想起儿子整天缠着她要爸爸的情景,就不由得伤心落泪,痛不欲生。可是,现在他爸爸回来了,儿子却丢了,临了父子也不能相见。这无论对儿子还是对全皓都太残酷了啊!由此,她又痛恨起她的丈夫,怀疑南楠临死前说的话不是事实,坚信丈夫的确是她亲自杀死的。她痴情的性格和仇恨的心理又使她钻进了牛角尖,似乎已忘记全皓的话和自己对儿子应付的责任。她又回到她原来的思路上,寻找着要与全皓一起去死的理由。
  她把她的情人搂得更紧:“不然,我就和一起去坐牢,一起去偿命。因为我杀死了我丈夫,我也是个杀人犯呀!”
  他松开她,双手扳着她的肩头,生气地说:“你疯了吗?你丈夫分明是南楠杀死的,你为什么要为他承担罪责?难道他比我还重要,比咱们的儿子还重要?”
  “这……这……”麦娜没料到全皓会这样理解她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噎噎咽咽地支吾着,“亲爱的,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无论是什么意思,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全皓此时比任何时候都头脑清晰和镇静,他咽了口唾沫,态度郑重而口吻严肃地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亲爱的麦娜,如果你还爱着我,如果你还在乎咱们的这份爱情,你就必须答应我,快打消这些糊涂可怕的念头吧!你要好好地活着,活着去找咱们的儿子,活着把儿子抚养成人,活着去享受美好的生活与人生。不然,我现在就逃走,逃回苏州,逃到天南海北,让你一人去死吧,让你死也不得安宁,死也心有愧疚。
  ”麦娜双眸闪耀着晶亮的泪光,委屈地点了点头,但内心仍没丢弃要为情人殉情的魔鬼般迷狂的想法。她像一只还未出窝的小鸟,胆怯地依偎在她情人的怀抱,浑身线条都在瑟瑟颤抖,生怕他真的从她身旁突然跑了,丢了,死了。
  全皓看到她小鸟依人的样子,心里交织着无限爱恋和痛苦。他用手指轻拭她的泪水,复杂的表情犹如他剥剔一粒粒酸甜苦辣的五味果。他劝她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转起来。为了缓解她的情绪,他拉着她离开那个“马面”,在城墙上转悠。
  夜已很深了,渭河川道和终南山刮来的风在此相遇,吹得城头的旗帜“呼啦啦”飘扬。但由于一人高的垛墙挡住了风,所以城墙上仍显得很沤热。他们从朱雀门一直走到南门,身上已沁出涔涔细汗。全皓卸了太阳帽和墨镜,麦娜也将连衣裙脱肩收摆,这才觉得凉爽了许多。
  他们来到南门,观察着这里的形势。城门楼飞檐斗拱,层层叠出,雄踞于瓮城北端,与城墙中轴线吻合。瓮城南北长约六十米,南北宽约三十米,围墙与城墙等高,现已人去城空,只留下许多演出道具,看起来甚为怪异。月城贴于瓮城外沿,大小约为瓮城三分之一,其中机关结构隐隐约约。月城南面有一座吊楼,小巧玲珑,月光下显得神秘莫测。城门楼两侧各有一座“敌楼”,分别与瓮城东西翼相距约六十米,中心点恰好在两边弓箭、飞钩、弩矢的射程范围。这种城防布局在古代战争中很有战略意义,能起到以线连点、以点控面的作用。当敌人正面攻城时,守军通过突出的“敌楼”不但容易观察敌情动态,而且可以灵活机动地从瓮城调动兵力,使敌军受到城墙、瓮城翼墙和“敌楼”三面火力抵御,确保万无一失,固若金汤。
  他们虽然不懂得这些为兵之道,但他们知道这是今晚最理想的藏匿栖身之地。他们像古代守城士兵一样,警惕地在城门楼四周转了又转,又沿着瓮城翼墙平台观察了一番地形环境。瓮城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漫坡甬道,总统和和夫人以及省长市长们,就是通过这条甬道登上城墙和城门楼的。麦娜很兴奋,提议下到瓮城里边去,然后再一级一级通过甬道登上城门楼,亲身体验一番总统和夫人夫唱妇随、情情手牵的感觉。但全晧坚决反对,他说今晚瓮城肯定有人值班,万一被他们发现就糟糕了。他要麦娜排除一切枝节和非分之念,充分利用剩余不多的时间,尽情地享受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麦娜很听话,恋恋不舍地丢弃了这个虚荣而浪漫的想法。他们绕瓮城一圈又回到城门楼下,这才感到累了,实在需要歇息消停一会儿。全皓捡来几个焰火包装纸盒,往城门楼回廊的高台上一铺,两人便席地而卧,又紧紧搂抱在了一起。
  楼角透射的一束灯光恰好照在麦娜的头上。她两眼涩涩的,感到瞌睡和疲倦。但越是这样,她越知道时间不多,就越没了瞌睡和疲劳。她躺在情人的怀里,用头不住地拱着他的脖子和胸脯,喃喃地说:“哦,全皓,我心爱的人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五年来,当我日夜思念和盼望着你时,你在哪儿,你又在干什么呢?……亲爱的,你说吧,你现在就说吧。我原来不让你说,是怕引起你的痛苦和烦恼,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思想负担,如同当年你不让我说我“未见红”一样维护你的自尊。现在,既然我们已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就再没有必要保留下去了。真的,亲爱的全皓,你说吧,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当时遭受着怎样的苦难,又是怎样思念和疼爱着我的呀!……”
  全皓坐起来,背靠廊柱,眼望星空,语气低沉地说:“亲爱的麦娜,我对不起你。我没及时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当时的确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项目。你还记得在文艺遇到的那个苏州老乡吗?他姓樊,居然是我嫂子的表叔!春节的一个偶然机会,我们又相遇了。闲谈中他谈到他办的工艺丝绸厂因管理不善而倒闭,正急着把厂子转让去。当时我就动了心,暗想反正自己没事干,又学的纺织专业,何不盘过厂子自干呢?哥哥和姐姐也很支持,就让我和嫂子一起去周里考察。厂子还真不错,主要备都是新的,稍加整饬就能投产。存在的问题一是质量不过关;二是销售渠道不畅。我想,这两个问题都是人为因素,我相信我的能力。后来全家一再商量,决定租厂房设备,自己办厂经营。经过和樊叔几次谈判,最终达成租赁协议。租期八年,第一年租金三十万,第二年以后每年五十万,法人易主,独立经营。接着我就忙于招工培训,检修设备,筹备资金,选购原料等,所以没顾上给你写信。两个多月后,当厂子正式投产,一切都走上正轨时,我就给你写了第一封信,要你带上毕姐和尹雀她们来苏州……麦娜,我的爱人!你想想,我怎能忘记你呀,怎能忘记那些失业的兄弟姐妹呀!真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发誓要把厂子越办越大,越办越好,让他们也有碗饭吃,也过上好日子……”
  麦娜坐在全皓的怀里,仰着脸,眼睛不眨地盯着他急速蠕动的喉结和下巴,激动地喃言:“看看,我就知道你是个干事业的人,是个讲情义热心肠的人!当时,大家都明里暗里骂你,二姐甚至向我下了最后通牒,但我也没动摇。我相信你一定是在干一件大事,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也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
  “麦娜,我的爱人!我完全相信你的真诚。当我寄给你的信一封封被退回时,我也没怀疑你对我的真挚感情。亲爱的人儿,你听我说。头一年厂子大见成效,获纯利一百二十多万元。第二年仅上半年就获利一百八十万元。成功的原因除了我的技术外,最重要的是得益于我父亲、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的各种关系。你知道,苏州的丝绸世界闻名,丝绸厂家更是多如牛毛,竞争非常激烈。但我们独辟蹊径,专门生产绢绡薄料。它的用途很广泛,像服饰、戏装、绢花、阳伞、玩具、工艺品、装饰品,以及家庭和舞台用的绡帐、幕帷、台布、窗帘等,都离不开它。我们在保持苏州传统特色的基础上,对工艺流程和花色品种进行了大胆的拓展创新,产品很受厂家欢迎。加之亲人们的通力协助,很快疏通了各种渠道,销售一路看好。第二年七月初,当我要来西安找你时,突然一场因电线短路引起的大火毁灭了工厂,毁灭了我的事业,也毁灭了我的人生。大火把厂子化为灰烬,有三名工人被活活烧死。天啊!那是怎样的惨状,怎样灾难啊!十一个伤员住院,三个死难者抚恤,还有樊叔的赔偿金,赚下的三百多万根本不够,家里东借西凑又贴进二百多万元,才算处理好善后事宜。我呢,不但成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而且被判处三年徒刑……麦娜,你听清了吗?这就是我五年不回的原因。亲爱的麦娜,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想到了死,想到了自杀。我最终没走这条路正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情和我应负的那份责任……”
  “全皓、全皓,快别再讲啦!你的遭遇太让我伤心了,你的真情太让我感动了。你对我那么好,又遭了那么大的灾,可是……可我呢,我都做了些什么呢?就在一年前,先是四妹在苏州没找见你,后来是南楠的出现和无理纠缠,接着美兰骗走买断工龄的四万元……咳,真是七灾八难,我实在支撑不住了,活不下去了,这才无奈嫁给了秘书长。全皓,请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即便和秘书长结了婚,我心里也一直想着你、爱着你呀!即便你成了一个穷光蛋,成了一个罪犯,我也不会嫌弃你,永远爱着你呀!……亲爱的,我对不起你,又一次背叛了你,我真无颜再开口请求你宽恕和原谅……”
  “亲爱的麦娜,你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你没错,一切不幸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有罪,我该死。正是由于我的大意和渎职,才使三个青年失去了宝贵生命,才使你和咱们的儿子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不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我当时要知道你已生了孩子,我会千方百计和你联系的。后来再没和你联系是因为我坐了牢,成了一名罪犯。我不愿连累你,不愿让你为我背上一个坏名声。在监狱,我为女囚犯办起一个刺绣厂,效益也很好。三年后,监狱领导一再要我刑满就业,留下来当厂长,但我没答应。我出狱后无脸再见父亲和哥哥姐姐,就直接到西安找你来了。天啊!谁能想到,你的遭遇比我更悲惨,更让人肝肠寸断。也许这就是命。我们都应该毫不保留地接受这个现实呀!”
  “不,我不这么认为。经过几年磨难和挫折,我反倒不信命了。命运是社会条件与心理性格或适应、或矛盾的产物。就说当初吧,如果我能站出来告发南楠,就不会有后来他的纠缠和你的复仇。又譬如,如果不是我心太善良而又轻信妄言,就不会上美兰的当而遭受巨大损失。再譬如,如果咱们在爱情上不是优柔寡断,你也不会回苏州办厂,自然就不会有那场大火和三年的牢狱之苦。还有,如果我不惧怕南楠纠缠和美兰欺骗,就不会投靠秘书长,我们的儿子也不遭受不测。再说秘书长,如果没有他的插手,帆布厂就不会合资,牛仔布厂就不会倒闭和拍卖,更不会有我后来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和他的一命呜呼。全皓呀,我最最亲爱的人儿,你好生想一想,这一切,难道是一个‘命’字所能解释得清的吗,难道不是权力和性格共同作用的结果吗?”
  “是的,你讲很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事实。就说秘书长吧,为什么你杀他没杀成,为什么偏偏南楠早你一两天甚至几个小时提前杀死了他?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南楠杀死秘书长而是你提前杀死了他,结果将完全相反,这就正好满足了你要和我同死同偿命的愿望。但实际情况为什么不是后者而是前者,又是谁暗中秘密安排和支配着这一切的呢?这就是命,是劫数,是上帝的安排,谁也无法抵抗,谁也不能违背。麦娜,我的宝贝!请接受这个命吧!上帝有意不让你死,不让你为他人去偿命,你就好好地活下去吧!”
  全皓的这番话使麦娜大为惊骇。这个亲身经历无可辩驳的事实,完全推翻了她先前的思考成果,思想一下子又回到“命”这个字眼上来了。她现在把刚才反驳命运的事例再用命运一一对照解释,却全都顺理成章。这就怪了,同样一个事情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解释,人的认识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一回到“命”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上,麦娜内心就充满了疑惑和恐慌。是呀,命运,这个可怕的精灵,既然能给她过去带来那么多不幸,也一定会给她将来设置更多的苦难。她脆弱的心已失去承载任何苦难的勇气和力量。她变得很自私,突然又想到了死,以为死可以使自己彻底解脱。虽然她知道,这期间,全皓不会同意,法律也不会同意,但她混乱的意识仍固执地奢望这个理想的结局。她由死想到后事,又由后事想到亲人。她突然产生了要见他们,要和他们说话的强烈愿望。她忘记原先商定的严密封锁消息的计划,忙拿出手机,要给四妹打电话。全皓一惊,连忙夺过手机:“麦娜,你疯啦!一打手机,警察马上就会抓走我们!”
  麦娜抢回手机,说:“我必须给四妹和二姐打个电话。这么晚了,警察不会发现,事情也不会那么凑巧。”
  全皓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城区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舒缓,像女人夜半发出迷人的轻鼾声。昨晚的灯火依然璀璨,城门楼廊檐下的一排大红宫灯灼灼欲燃,使他立即想起那场毁灭性的大火麦娜也站起来,来回走动着打手机:“四妹、四妹,我是三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全皓回来了,小告的爸爸全皓回来了!麦婧,你哭啥嘛?别哭别哭,你听我说。全皓在苏州办了个丝绸厂,是专门来西安接我的,我们现在就在火车上。我怕一年半载不得回来,所以给你打电话,请转告爸爸和大姐,就说我和小告一切都好,全皓也一切都好,不要他们操心。什么?秘书长?他……他……我和他分手了……好啦,我关机啦,以后我再和你联系。”
  麦娜和四妹通完电话,又拨通了二姐的电话:“二姐,我是麦娜。告诉你两件事,一是秘书长死了,二是全皓回来了。二姐呀,你干嘛惊慌?难道你不为我和小告高兴?……什么?秘书长嘛,他是被人杀死的。那有啥稀奇?如今有钱有权的人作恶多端,这样的事还少吗?……唉唉,什么遗产?我不希图,如果你觉得可惜你就办去。……别别,你最近别回来。我们正在去苏州的火车上,我要到全皓开的厂里去工作,一两年回不来。二姐,谢谢你过去对我的关心,祝你发财走运,祝你和小钱幸福美满,祝你早日为我生一个小外甥。”
  麦娜中断电话,刚要关机,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她以为是二姐的电话,就按了接收键,里边却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你是麦娜吗?”
  麦娜惊慌得没敢做声。
  “我是陈所长。麦娜,你现在在哪?我很担心你的安全。”
  “我……我很好,你……你也不必担心。咱们说好了的,我上午十点准时去自首。”
  “是呀,但我要告诉你,你儿子有下落了。”
  “啊!我儿子?他在哪里?他怎么样?”
  “让胡子昂和你说吧。”
  听到小胡子的声音,麦娜急不可耐地问:“是你?小胡子!快说呀,我儿子怎么了?”
  小胡子在电话里叫嚷着:“麦娜,小告好着呢,我把他带回来了!”
  麦娜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全皓闻声一把夺过手机,迫不及待地抢问:“小胡子,快说呀,小告现在在哪,你是怎么找见他的?”
  小胡子惊叫道:“你?!全皓!你他妈的还没死……快把手机给麦娜,我不愿和你这个王八蛋说话!”
  麦娜接过手机说:“小胡子,快说吧,我都要急死了。”
  小胡子说:“麦娜,你还记得连副大爷送我那把苏修特警的匕首吧?后来你丈夫用一幅画和我交换,他说那画是徐悲鸿的真迹,能卖大价钱。可这次我在深圳参加拍卖会,经专家鉴定,他妈的原来是一件赝品……”
  麦娜不耐烦地催促:“这与儿子有什么关系?别再啰唆,快说小告吧!”
  小胡子继续说:“赝品被识破后,我仍不甘心,又去广州转了几天,想找机会蒙人出手。转了三四天,也没结果,我只好无功而返。天神!就在我排队买火车票时,突然发现一位老人领着一个小孩也在买票,而那小孩又多么像小告呀!我叫了两声,果然是他。他也立即认出我,哭叫着向我跑来。那位老人也是个好人。他家在青海,刚刚退休,就独自出外旅游。在西安火车站上,有人把小告托付给他,说孩子的爸爸在南京车站接他。可到了南京,他怎么也和他爸爸接不上头。无奈,他只好带着小告周游了苏州、上海、杭州和广州。他正要返回青海,打算途中顺路到西安把小告交给公安局。这真是瞌睡碰见了枕头,他就把小告交给了我。为了答谢,我把那幅徐悲鸿的《猫菊图》无偿赠给了他。谁料一到西安,我和小告刚走出火车站,就被警察抓住了。他们说我拐卖儿童。麦娜呀,你快给我做个证明,我现在最怕见警察,最怕进公安局和拘留所……”
  麦娜早就忍耐不住了,对着手机大声叫嚷:“不要再啰唆了!你快告诉我,小告现在呢,他在哪里?”
  “在女警察怀里睡着了。”
  “你给陈所长讲,我要和我儿子说话,我要听小告叫一声妈妈!”
  只一小会儿,手机里果然传出孩子的哭叫声:“妈妈,我是小告……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麦娜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泪水已打湿手机键盘:“小告,妈的宝贝儿子!你可想死妈了,吓死妈了!儿子,快快,快叫爸爸,快和你爸爸说话。”
  全皓接过手机,泣不成声地喊:“小告,可怜的儿子!……”
  “我恨你!我不要米老鼠,不要假爸爸!”
  “小告听话,他是真爸爸、亲爸爸,就是你天天盼望的那位苏州爸爸,全皓爸爸呀!
  ”麦娜忙向儿子解释,“小告真乖,快叫爸爸。”
  小告终于拉长哭声喊道:“爸爸……爸爸哇……”全皓抱着麦娜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对着手机哭喊:“小告,我的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呀!……”
  “妈妈、妈妈……爸爸、爸爸……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哇!……”
  这时陈所长接过电话说:“好啦,麦娜,我已满足了你的心愿。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干傻事。”
  陈所长说完立即挂了电话。麦娜和全皓还没有从亲情的高潮中解脱出来,轮番拨打派出所的电话,但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麦娜长长地嘘了口气,没关手机,仍痴痴地捧在耳朵上聆听。她多么希望能和儿子再说几句话,再听他叫几声妈妈啊!
  儿子的突然出现给了麦娜莫大安慰。这证明她的爱情有了结果,证明她的生命有了寄托,证明她短暂的一生趋于完美。是呀是呀,虽然……虽然不能再多和儿子说几句话,虽然不能再多听儿子叫几声妈妈——也许今天就是最后的诀别,但她坚信,有小胡子,有父亲和三个姐妹,他们一定会使儿子温暖幸福,一定会把他抚养成人。仅此而已,这就使她再无牵挂、毫无遗憾了。
  在经受了此番自欺欺人的安慰后,麦娜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这才真的感到疲倦和瞌睡了。她拽着全皓回到城门楼回廊的高台,两人又依偎地躺在纸盒上。就这样,她的耳朵始终没离开手机,嘴里始终轻唤着儿子的名字,不多一会儿,她就在她情人的怀里睡着了。
  灯光透射在麦娜的头上。她的乌发像一匹黑缎子,柔韧而富有刚性。她脸庞像一轮明月,皎洁而妩媚。她的五官像月亮上的环形山,充满着神奇和诱惑。不仅如此,她的全身,也包括她的胸怀和灵魂,都焕发着一种无法抵御的魅力,宛若百媚千娇的月亮一样让人无比留恋和向往。全皓觉得自己就是苏联宇航员加加林,正走近和拥抱着一轮明媚的新月。他真舍不得离开她,丢弃她。但他头脑相当清醒。他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所以他此时更加珍爱和享受着她的美丽。
  就在这时,全皓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他机警地耸起耳朵,仔细辨听。这声音来自城外,像护城河的划水声,又似有人在城墙下挖洞,沙沙……,哗哗……,听起来格外清晰。他轻轻放下麦娜,站起来,撑开小洋伞,罩在了她的头上。他跑到城墙内侧,透过垛堞向外张望,月光下城市格外静谧安顺,一切都很正常。再看近处,月城和瓮城虚虚幻幻,被如水月光勾连成一座神秘圣洁的莲池,而城门楼则像一位慈祥的菩萨端坐其中,手指法印,口念佛陀,正爱心如莲地为他们祈祷和祝福呢。
  全浩长舒了口气,心情虔敬地向着菩萨也就是城门楼走去。蓦然,他无意间向瓮城瞥了一眼,发现几条黑影顺着甬道冲上来。天啊!他惊恐万状,头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警察。他慌忙四下张望,这才看到东西两座“敌楼”各架着一挺机枪,十几个警察正沿着垛堞阴影向他们鱼贯包抄,步步逼近。他们完全陷入警察的重重包围之中了。
  全皓一下慌了手脚,朝他们喊:“我们说好的呀,说好十点去投案自首的呀!……”还没等他说完,警察三面出击,势如猛虎扑食,已将他生捉擒拿。
  “麦娜呢?”
  “南楠是我杀死的,与她无关!”
  “快说,麦娜在哪儿?”
  “求求你们,别打搅她。她刚睡着,让她睡个囫囵觉吧!”
  这时其他警察已在城门楼回廊的高台上搜查到了麦娜。陈所长来到她身旁,正要和刑警队长商量,突然麦娜醒来了。
  “全皓、全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麦娜揉着眼,迷迷糊糊地喊着全皓。
  “麦娜,请你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陈所长说完,向旁边两个警察使着眼色。
  “啊,陈所长?原来是你们!”麦娜推开警察,冲到陈所长面前:“我们是说好了的,十点去投案自首,你为什么不讲信用?”
  刑警队长说:“实在对不起,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陈所长严肃地说:“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至于自首情节,我们已记录在案,不必多说。”
  麦娜伸出双手说:“那好,你们就抓我,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请放了他吧!”
  刑警队长一挥手,几个警察一拥而上,给麦娜戴上了手铐。
  全皓大声喊:“麦娜,你疯啦!事情与你毫无关系,你为啥胡搅和?”麦娜已失去平日的仪态,也大声叫嚷着:“南楠是我杀死的,秘书长也是我杀死的!我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罪犯。这事与全皓无关,求你们快放了他吧!”
  陈所长说:“到底谁是凶手,我们会侦察清楚。走吧,别在这儿争论了。”
  麦娜突然诚恳地哀求:“陈所长,他就是我儿子的亲爸爸,我们分别五六年,昨天才有幸重逢。所以请求你,让我们再待两三分钟,也算是最后诀别吧。”
  刑警队长向陈所长点了点头,两人眼睛都湿漉漉的了。
  麦娜和全皓同时向对方扑去,霎时抱成了一团。“麦娜,你要冷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法律是严肃的,也是无情的。亲爱的,你要实事求是,给警察讲明事实真相,不必为任何人替罪和偿命。你更要好好活下去,带好和教育好咱们的儿子,去追求属于你的爱情和幸福……”
  “不,就不嘛!我要和你一起去坐牢,一起去偿命。失去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爱情和幸福可言?全皓,亲爱的人儿,请不要嫌弃我。我给你的太少了。我要弥补这一切,到牢房去弥补,到刑场去弥补,到阴间去弥补……”他们一边说着诀别的话,一边抱头痛哭,感染得警察都痴愣愣站着像一只只木鸡。
  这时,天将破晓,城区已有了响动。上学的孩子和清洁工人是城市的叫鸣公鸡,他们的吵闹声在黎明前听起来特别优美。须臾,朝暾像初潮的女儿红,迅速溢满了西安的旮旮旯旯。城门楼的四角重檐翘向苍穹,伸着嘴啜吮殷红的经血。彩灯和旗帜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经血里游动的一群活勃勃的精虫。城墙垛堞举起一把钝锈的锯子,终于锯开血淋淋的脐带。霎时,一轮新生的太阳跃然而出。
  麦娜说:“走吧。”
  全皓说:“走吧。”
  陈所长说:“走吧。”
  麦娜和全皓在警察的押解下,离开城门楼,下了漫坡甬道,走出瓮城门洞,向着老城区走去,向着初升的太阳走去。
  作者简介:梦萌,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以及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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