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沙龙

　　费希蒙和莎莎的试验就像中东局势，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如此循环，永无休止。她俩对孩子的渴望和中东人民对和平的渴望一样执着，她俩对试验的厌倦和中东人民对战争的厌倦一样困惑。莎莎不再迷恋“枕头论”和“春风送子”的神话，费希蒙也对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丧失了信心。这种心理突变和情绪低落不纯粹是主观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病理特征和临床表现使中医高手佟先生和佛学名家刹尼大师也为之惊骇称奇，为之方寸大乱，为之失去天道。面对这一局面，费希蒙便说，与其如此花钱费时又劳人，毋宁停止试验算了。以静制动，无为而治，说不定还能得个好结果呢！现今西方正兴起一种新时尚，以不婚为雅，以不育为荣，却也不失新学理念。听说国内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也掀起一股不婚不育风潮，比例占同龄人百分之四五。再说，历代帝王圣贤伟人名流无嗣无后者不乏其人。周总理一生无儿无女，难道不照样是伟人领袖？……起先，莎莎听了心就酸楚楚的，由不得光想掉眼泪。后来，她看到满世界的人如今都拼死没活地挣钱和享受生活，就哀叹自己无休无止地整天忙碌着试验太烦太腻太累，便认同了希蒙的观点。是呀，她对他说，借政策好，你就抓紧时间写文章写书多挣稿费，我就努力做生意卖泡菜多创效益。等咱们成了百万富翁，就花钱搞个试管婴儿或科隆儿子，要不就办幼稚院专收像殷小铨与浏阳妹的私生子及弃婴，如此这般，不照样儿女成群尽享天伦之乐吗？他们就这样在历史坐标上寻找自己的参照系，在现代理念和科隆技术中查阅自圆其说的理论依据，在未来和现实的结合部上把握命运和为自己定位。这样以来，小俩口就完全从无聊的试验中彻底解放了，生活又变得天高地广和丰富多彩起来。莎莎在纺织厂租下一个车间，买了机器设备，正式挂起什锦菜肴公司的牌子，专门加工各类袋装干菜、泡菜、酱菜、酸菜等，已投入批量生产。五桐堡是公司一个泡菜分厂，两位大嫂也当上老板经理了。费希蒙的创作状态也很良好，两个中篇陆续脱稿，现又开始一部长篇小说创作。一有空闲，他也和殷小铨一起去夏威夷夜总会，但不是跳舞，而是参加每周一次的文艺沙龙。文艺沙龙是承罗怀玉赞助，由华美月与殷小铨一手操办运转的。形式就是每周星期六在夜总会一层休闲区聚会交流，每晚一个议题，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偶尔也即兴赋诗，挥毫泼墨，行书作画。成员除殷小铨、华美月、费希蒙、陆竣涛和罗怀玉外，已发展了全市文化艺术界名流三十多人，如市作协主席老美、市文联副主席尤佳、省音协副主席桂朋、省书协副主席孟吟、师大美学教授黄昏、联大中文系教授申由甲、科大希腊留学生易金斯、民俗作家范骅和市佛教协会主席刹尼等。姣姣偶尔也去。她去除了中场跳一阵迪斯科和聆听各位大家高谈阔论外，主要是监视殷小铨与华美月的行动。
　　那天在派出所，她本来是要臭骂华美月一场的。但不知为什么，华美月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使人见了她就不知不觉地动不起恼，生不起气，更别提说粗话骂人了。不仅如此，无论是她送她们的路上，还是在五桐堡自己上下两层的家中，贵夫人般典雅贤淑的言谈举止和真诚温柔的体贴关爱，把她的一切妒火醋意在漫不经意中全都悄然熄灭了。她不得不服输，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暂短的接触就足以将自己降服，时间长了小铨怎能不被她溶化呢？她违心地接受了她的馈赠，把儿子小轮送进托儿所，自己就重返了讲台。但她仍不放心，仍担心华美月夺走和溶化了自己的所爱。她长叹一声，唉，谁叫自己偏是个女人呢？谁叫自己偏有这个令天下所有女人都为之羡慕和觊觎的所爱呢？舞蹈继续进行。信男信女一个个都出神入化，如入无人之境。这给文艺沙龙增添了许多浪漫气氛。沙龙里烛光摇曳，人影绰绰，觥筹交错，议论正酣。今晚议论的题目是“金钱——美女——法律”。文人们旁征博引，唇枪舌战，对三者的各自定义、本质、功能及关系进行了热烈讨论和争辩，有的还列举了古今中外这方面的许多轶闻趣事，范围已远远超越了这个题目。热烈的场面，广博的学识，精彩的语言表述，吸引来许多舞迷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想起了一个故事。”美协主席陆峻涛哧地打开一听可乐，将铝制手拉盖放在眼前，透过上边的小环窥视烛光说：“南宋绍兴年间，高宗设内宴，宴请文臣武将。这时有个艺人说他识天象，知人心，可窥视各人相应的星座。大家不信，要他试验。这人就拿起一枚铜钱，透过钱眼一个个窥视。窥高宗时，他说看到了帝星。窥秦桧时，他说看到了相星。窥韩世忠时，他说看到将星。当窥张俊时，他却说什么也看不见。又窥一回，还看不见，便说这位大人进了钱眼，把星象挡住了。大家听后，暗自吃惊，都称道他神功甚大。因为他果然把追随秦桧陷害岳飞而聚敛万贯家资的张俊的本质一眼就看穿了。”“这个故事在南宋罗点武《武陵闻见录》上有载，真实如何，不得而知。但它反应了古代人对贪官污吏一种巧妙的贬斥。另一方面，又说明金钱万能。要不然，这位艺人为什么不用别的什物窥相，偏用铜钱呢？”民俗作家范骅从民俗观对此加以议论。“还有个偏差，就是为什么对秦桧这个大奸贼没有破相呢？他居然和帝王英雄一样窃有一个星座，恐怕天地良心和万民百姓都是不依的呢！”文联副主席尤佳从善恶观念对范骅的观点作进一步发挥。“大概秦师垣这老贼用孔方兄收买了这个艺人。”中文教授申由甲是个极端批判现实主义的高手。他身为系党总支书记，却经常写一些指谪时政、品评世风、痛斥腐败现象的杂文，且每每获奖，搞得一些党政要员闻之沐猴灌顶，见之如避瘟神，赠其绰号“红色蒺藜狗”。他觉得今天自己的批判精神受到压抑，总想找一个目标宣泄一番，于是向殷小铨挑衅地看了一眼，继续道：“我们现在的一些无聊文人也像这个艺人一样，只要给钱，就甘愿辱了尊笔去为一些所谓的企业主树碑立传，大唱赞歌。殊不知，宏文刚刚付梓，而他们的主人公便随之纷纷落马下跌，十之八九都是货真价实的贪污犯、诈骗犯、赌徒、色狼、政治浑浑和经济蛀虫。这与那位从钱眼里窥得秦桧相星的艺人小厮又有什么两样呢？”大家情绪为之一震，以为一场更为精彩的论战即将爆发，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殷小铨的身上，急切地等待他粉墨登场。而此时，殷小铨正与华美月在一旁窃窃私语——姣姣因故缺席，他俩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交流机会的。所以当申由甲向他下了战表，大家希望他立即出马应战时，却并未引起他的激情和冲动，依然和华美月在脉脉含情中互降感情的烈马。殷小铨说：“本膨胀诗人兼天才雄辩家暂悬免战牌。不过，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红色蔟藜狗’大师，根据最新统计，本诗人所写三十六位企业家和社会名流，截止一九九六年三月六日，落马下跌者为零。只有一人例外，就是诸位熟知的国画大师沈浮桥，老先生七十六岁居然与他的发妻离了婚。此乃个人家私，并非违法乱纪与落马下跌之列。除此之外，倘有何许？”
　　申由甲见此战机，欲再发挥，却被罗怀玉按了他的肩膀，随之站起来侃侃而谈：“既然小铨大诗人挂了免战牌，申教授就没有破阵冲杀的必要，二位笃论可延后再战。鄙人要说的是我多年对孔方兄研究思考的点滴成果。诸位想想，自古到今，人们为什么要把金钱称为孔方兄呢？孔者，圆也。方者，四边等距的几何图形也。这就扯出一个方圆思辩的关系。古人云，‘圆而神’，‘方以智’。何为‘圆而神’？圆即古人行物处世所谓的‘通、活、融、满’四大准则。神即‘神、通、广、大’的宇宙观。‘方以智’中，方即规矩，是天道，是戒律；智即大智慧，大境界，大气象。‘天方地圆说’是人类最早的空间概念。还有包容万物机理的《周易》，更是方圆思辩的翘楚。太极图是以圆的形式缘合而成，而六十四卦却反应了世界阴阳互生互灭的方正本质。‘圆神方智论’也罢，‘天方地圆说’也罢，‘周易八卦说’也罢，无不体现方与圆之间的辩证关系和囊括时空万物的博大夤缘，为我们进一步讨论孔方兄提供了哲学依据。从考古学角度来看，目前发掘的大量古代钱币，无论是半两钱还是五铢钱，也无论是崇祯通宝还是咸丰元宝，无不以方圆为制——内方外圆。”“好啊！这不正应了‘天方地圆说’、‘圆神方智说’和‘周易八卦说’了吗？真是奇妙无比！”竣涛、桂朋、孟吟等人齐声叫了起来。“请诸位不要插话！”罗怀玉呷了口啤酒，仍兴趣盎然地说：“正因为这种内方外圆的形制，才赋予古代钱币以哲学的气象和文化的意蕴。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和经济繁荣，这位孔方兄完全失去皇冠上哲学与文化的光环，成为纯粹的散发着铜臭味的商品流通价值的替代物——货币。于是，孔方兄便位居文明社会至高无上的国王——无论大官小民都拜倒在它的脚下。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位艺人偏选择铜钱作为窥观星相的参照物？所以奸贼秦桧星相的好兆头也就不难理解了。”“哈罗！瞧我这枚金币。”这时，一直坐在圈椅里聚精会神聆听的希腊留学生易金斯，将他胸前一串项链上缀着的古代金币拿到烛光上窥探，并操着蹩脚的中文惊叫起来，“为什么我的金币不是内方外圆呢？”一听说金币，各位方家都惊讶地争先要看，这时有人拉亮了荧光灯，易金斯的项链金币便成为大家一睹为快的宝物。这枚金币直径二厘米多，重约十克，正反两面均有图像和缩写的拉丁铭文。正面是王者半身像，头戴珠饰皇冠，右手执王杖，左手执一圆球物。铭文为DNIVSTINVSPPAVG。背面为一戴盔甲的女神像，置身宝座，右手执杖，左手托一地球，地球上有十字架，座上铭文为CONOB，又有上下排列之铭文为VICTORIAAVGGGE。众人轮流看了，皆啧啧称赞，眼生迷惑，皆不知底细，更不识铭文何意。最后传到罗老板手中，他不觉一惊，仔细辨认，果将那铭文译出，正面是“我们的主上”、“祖国之父”等意思；背面是“铸于君士坦丁堡”和“至尊之胜”字样。罗怀玉惊疑地问易金斯：“你这枚金币从何而来？”易金斯不无激动地说：“我家是世袭贵族，这金币是祖传之物。”罗老板更加抑制不住内心冲动，喋喋不休地感叹着：“这是一枚罗马金币，是拜占庭皇帝查斯丁二世在位时铸造的，相当于我国的南北朝和隋代，当时称为‘索里得’或‘诺米斯玛’。一九五三年，陕西出土过一枚，和这枚一模一样，当时轰动考古界，为研究中国与罗马商贸史提供了有力证据。我是在报刊上获得信息的，后来又在博物馆见到实物。真是凤毛麟角，稀世珍宝啊！”“易金斯先生不会也像张俊一样钻进钱眼，偷了或盗买了中国的这一稀世珍宝吧？”有人打趣地问。“不是，绝对的不是！”易金斯激动得站起来，大声嚷道：“绝对是祖传之物，我是有文物持有证的呢！”罗怀玉继续说：“易金斯先生的这枚金币，虽然没有中国钱币上那种工整明显的方圆标志，但仔细看看，仍隐含着无尽的方圆意象。难道王者与女神手托之球不是圆，铭文的拉丁字母不是方？所以我认为，钱币发展到今天——广义的金钱，已成为一种泛人类的专门医治贫困、饥饿、疾病、愚昧、落后、肮脏等的一方药剂——只为了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需要——没有不行，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所以改革开放后，国家一方面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另一方面又狠刹贪污腐化之风——这便是我关于金钱的哲学的理性思考。而且，如果金钱的‘药剂论’成立的话，那么女人，特别是美女，就是这方药剂的药引子——不但加快和加强金钱医治肉体疾病的疗效，同时又承担着医治精神疾病的使命。关于这一设想，恕我不再赘言，留给诸位方家博论。”罗老板说完后，举起高脚杯，与费希蒙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向对方点点头，意思是让他接着他的话题谈下去。费希蒙摸出一根烟，与他已抽得剩下过滤嘴的烟蒂对燃着，终于引燃了，于是狠吸一口，本能地舔了下嘴唇，滔滔不绝地演说起来。“我们的祖先，自从有了剩余产品就产生了商品，有了商品就产生了交换，有了交换就产生了货币。商品与货币的关系是：W—G—W。货币的原生态是金银，正如易金斯的这枚金币一样，它既有交换价值，又有使用价值。”罗怀玉此时给费希蒙的高脚杯又斟满了啤酒，但他没有啜饮，而是狠吸了几口烟，继续讲着。“人类自从有可能把商品当作交换价值，又把交换价值当作商品贮藏保持起来，贪金图财的念头就产生了。金钱不再成为罗怀玉先生说的只是为了医治饥饿、疾病等的一方药剂，而成为吞噬我们灵魂和肉体的万恶之源。随着商品流通的扩大，货币不但随时随处适用，并已发展成绝对社会性质和至高无上的财富形态。哥伦布曾愕然惊叫：‘金是一个多么令人惊叹的东西！谁有它就能支配所想的一切。有了金，欲把灵魂送到天堂也是可以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说：‘流通变成了社会的大蒸镏器。一切物都被抛到里面去，随之便当作货币结晶从那里流出来。连圣骨也抵抗不了这个炼金术，商业范围以外更微弱的圣物益抵抗不了。’商品的一切差别就在这个蒸镏器里被溶化了，消除了。货币成为一个彻底的平均主义者，一种无差别的商品，即一种可以为任何个人私有的外界物。‘社会权力因此就变成了私人的私有权力。因此，古代社会斥责它，把它看作是破坏他们经济秩序和道德秩序的东西。’他们反对自由贸易和经济主义，把私有财产称之为堕落、篡权和盗窃。他们反对土地占有侵犯了天赋人权，斥责贪欲是占有权和制造特殊财产所有制的原罪之果。他们诅咒经济活动和私人占有是对灵魂的腐蚀，是对人性的虐待，是对上帝的背叛。他们仇恨一切金钱和敛财的行径，把取息和投机称为盘剥，认为每一个富人要么是贼要么是贼的后代。但当资本主义终于完成原始资本积累并建立起垄断资本的帝国大厦时，金钱万能就成为他们头顶漂亮的光环。于是便产生了他们的掘墓人——与之相对抗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拯救时代的普罗密修斯。他们用铁与火征服世界，将重建一个没有国家、没有阶级、没有军队和法律的美好世界，人人都成了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上帝的儿子。”“那么还有金钱和货币吗？”“还有贪污腐化和不正之风吗？”几位旁听的年轻舞迷惊诧而好奇地问。“到那时大家都成了上帝之子，还要金钱货币弄啥呢？还搞贪污腐化弄啥呢？”殷小铨不屑地抢先回答。“还有美女吗？”“那时女人都成了美女，怕连情欲也没有了？”“情欲永远消灭不了！”费希蒙眼望着舞池的绰绰人影，慨然叹道：“除非人类灭亡，情欲才会随之寿终正寝。不过，到那时，情欲将变得更理性，更优雅，更美好，更讲究质量。大诗人先坐下，别膨胀，听我说完。其实这与激情及冲动并不矛盾。因为那时劳动都成了一种自觉行为和享受，所以情欲就进入一个更高境界，也就没有必要担心情欲爱情和人性本能将被遏制挫折。现在再回头说金钱。说到底——所有这些经济原则和尺度，在经受了几个世纪的埋没后——特别是我国文革时期的窒息——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化雨，又复活了。但当我们大谈商品经济和货币金融及全球经济的同时，切莫可对因此而蜕变的金钱的这个畸胎怪儿放松警惕！为此，我向诸位朗诵两段诗，聊赠众家，犹警当世。”“好啊！好啊！”众人一齐拍手呼叫。费希蒙朗诵了莎士比亚《雅典的隐者》一段：“坏的变好，贱的变贵，老的变少，怯的变勇／……神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它会从你旁边，拉走你的牧师和仆人／把英雄好汉头下的枕头抽走／这个黄色的奴隶／会弥合宗教，破裂宗教；向坏人祝福／使白癞变为高人；揖盗贼入座／给他地位，给他跪拜，给他名誉／让他与元老院议员同坐／它使悲泣绝望的寡妇愿意再嫁／……哼！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这个人类共同的娼妇！”
　　在众人掌声和叫好声中，费希蒙呷了口啤酒，润了润咽喉，又接着朗诵梭福可士《安地哥尼》中的诗句：“在世界流行的罪恶中／钱是最大的一种／它破坏国家，把人从家内逐出／打动正直的人的心／使人为恶／教人厚颜无耻／做各种亵渎人的事情……”此时舞池里音乐舒缓，灯光全熄，舞迷们早成了林中之鸟，相互依偎地便有了一番别情他趣。侍应生续了蜡烛，关了荧光灯，休闲区亦复灰暗。火苗啵啵地摇响，蜡液默默沓落。在充满刺激和神秘感的氛围里，这帮文人谈欲被调动得达到了顶峰。美学教授黄昏的两个镜片在朦胧灯光中闪耀着一阵幽幽寒光，仿佛他思维的精灵，通过两片金属箔似的嘴唇放飞出来，围绕微弱烛光绵延回旋。“罗先生关于金钱‘药剂论’的论述很有意思。谈论美女，首先得搞清什么是美？关于这个问题，一千个思想家就有一千种说法，一万个哲学家就有一万个定义。毕达哥拉斯认为美是数的和谐与比例。人体的美不在于因素之间的平衡，而在于各部分之间的比例对称。他从数学和声学原理出发研究音乐等艺术。音乐的和谐美感来自声的高低、长短、轻重、强弱、快慢的差别，也就是数的差别。这个观点至今仍有借鉴价值。五线谱和七音谱，还有各式各样的乐器也包括扁钟甚至七个盛水不等的杯子，其所以能演奏出和谐的音乐，都是数的差别使然。文学、绘画、雕塑、舞蹈和人体的美感效果也是如此。西方美学之父柏拉图认为美在理念。美感是对永恒‘理式’或真理的‘凝神观照’，是灵魂在迷狂状态中对于美的理念的回忆。虽然这些理式或理念带有浓厚的唯心史观，但仍不失美学初萌的鼻祖，对后世美学影响极大。康德、歌德、席勒等都极力推崇和效法，乃至经过普洛丁、新柏拉图派和黑格尔的发展，几乎垄断了整个中世纪。老子的美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大音希声’上。所谓‘大音希声’，就是能统众的无欲至美之音。还有，像亚里斯多德的摹仿说、达•芬奇的‘镜子’说、狄德罗的‘美在关系’说、黑格尔‘美在理念的感性显现’说、孔子的‘礼仁为美’说、别林斯基的‘典型’说、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是生活’说、叔本华的‘美是意志的表现’说、孟子的‘人格为美’说、庄子的‘以道为美’说、陆机的‘缘情’说、钟嵘的‘滋味’说……真是繁如烟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突然喊：“不要堆砌概念，请讲得具体点呀！”“好呀！具体点说，很简单，美就是能极大刺激和调动人欲望冲动的事物。审美也是一种欲望和冲动引起的意识活动。难道美的文学艺术不能引起欲望和冲动？难道美的社会现象不能引起欲望和冲动？难道美的自然景观不能引起欲望和冲动？难道美的女人不能引起欲望和冲动？例如，昭陵六骏，可谓雕塑之集大成大美者。为什么会遭到侵略者的觊觎并漂洋过海掠夺而去？正是它的美刺激了他们的欲望和冲动，才敢冒天之大不韪铤而为盗。法国博物馆凡高的画屡屡失窃，美的女人常被垂涎或遭受性干扰甚至奸污等，也是这个道理。美是客观存在，恶赖与圣贤群而爱之，不因为是敌人、强盗、流氓而失去美感，更不因其被偷窃、玷污或亵渎而不再为美。”“现在再说美女。美女其实也是一件艺术品，所不同的是她具有生命和灵性。大凡所有美女的作者也都是人之佼佼者。美女除继承父母的基因外，后天的养育调理、熏陶感染和潜移默化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这就应了毕达哥拉斯美是数的和谐比例学说。仔细观察一下优美佼好女子的面貌气质，难道那美的身端、腰条、曲线不是数的差别和排列组合？难道那美的肌肤的颜色、光泽、弹性不是数的差别和排列组合？难道那美的眼睛、嘴唇、鼻子不是数的差别和排列组合？难道那美的言谈、举止和气血心性不是数的差别和排列组合？说得再细微一些，以鼻子为例，那鼻梁，那鼻凹，那鼻翼，那鼻孔，那鼻尖，无论是皮肤还是骨架，也无论是细胞还是组织，更无论是气色还是光泽，都搭配构设排列组合得那么精妙绝伦，恰到好处，这难道不是数的差别和最佳排列组合？难道不正是优于她人的只能如此而不能那般数的差别和排列组合？所以我不赞成‘天生丽质’和‘瞎马下个好骡子’的观点。美女是先天遗传和后天养育的产物。如果瞎马真的下个好骡子，我怀疑不是返祖或遣传变异，便是瞎马一定有了外遇，好骡子压根就不是原配郎君的种。”美学教授呷了口啤酒，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让殷小铨抢在了前边，只好刹住兴头，默然喝着啤酒。谈女人好似已成为殷小铨的专利，当黄教授刚谈到女人的鼻子时，他几次按奈不住就要插话，却都被华美月阻止了。这时刚得到黄教授讲演的间隙，他便迫不急待地站起来一展天才雄辩家的风采。小铨扫视了大家一眼，熄了烟蒂，滔滔不绝地说：“谈美女而不谈爱情，势必囿于刹尼大师那样的清教徒绝欲论者。大师不要瞪眼睛，这不是贬谪而是忏悔，不是狂妄而是率真。对了，爱情是生命的燧石，是生命的咒语，是生命的兴奋剂。如果爱情不是这些，那就是纯粹的傻瓜！说穿了，爱情、肉体和死亡，这三者其实是一回事。肉体是滋生疾病和欲望的沤肥坑，或者说文明点就是原子反应堆。疾病选择了死亡的频道，死亡向肉体频频招手。爱情则是欲望放射的微量原子或冲击波，其对女人特别是美女杀伤力最大，由此便产生出巨大恐惧和伟大魅力。死亡对于肉体和爱情而言，的确是个讨厌而高尚的东西。说它讨厌是因为它使我们失去爱情和肉体；说它高尚是因为它是生命国度至高无上的无冕之王，是一切罪愆和苦难的涅槃。肉体或肉体里的欲望或单指欲望中的爱情，有时也真他妈的令人狼狈尴尬得无地自容。但肉体维系和承载着生命，并由此产生因生命而存在的人类的一切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衣食住行功名利禄等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啊，现实中的肉体是多么伟大而令人沉醉啊！它的伟大和可爱不是艺术家所能创造出来的，而是生命即数的差异和不同基因排列组合而诞生的。看看我们肉体的身躯、肌肉、皮肤、骨骼、四肢、五官、乳房和生殖器，该是多么令人激动爱怜和图腾崇拜啊！所以我们应该像热爱祖国热爱上帝一样热爱我们的肉体。啊，上帝，让我呼吸一下这腋窝散发的芳馨吧，让我啜饮这鼻口翕动的气息吧，让我亲吻这肌肤上极富弹力的光泽吧，让我拥抱这周身曲美的线条吧，让我舔尝这因心跳和血液膨胀而引起爱情的羞赧吧！……”“太妙了！不愧是膨胀诗人！”“好一个膨胀诗人！一谈起女人就膨胀，一谈起爱情就膨胀。不膨胀就免其为诗，免其为膨胀诗人！”“诸位请肃静！”殷小铨向啧啧赞叹的听众摆了下头，用右手在空中作了个漂亮的动作，坐下来兴犹未尽地说：“爱就是这样伴随着疾病和欲望从我们的肉体上诞生的。爱是生命的肉体分泌的一种最具活力的感应或气息，如同圣灵圣水酒遍人间，这才有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交流与沟通，才有了父爱、母爱、爱情、爱美、爱家、爱国、爱自然、爱人类等这些属灵的爱的旗帜。但在这五彩缤纷的爱的旗帜中，唯有爱情的旗帜最为原始本能和伟大辉煌。爱情是霓虹中突然洞开的天国之门，上帝召见圣子圣徒并在十字架前为他们进行灵魂的洗礼和超度。爱情又是山崩地裂中突然开启的地狱之门，阎君的法杖一指，情男情女便不得不经受上刀山入火海的炼狱之苦。啊，爱情，既是甜美幸福的，又是烦恼痛苦的。啊！我的宝贝，我的爱人！我的血液在为你沸腾，我的体温在为你增高，我的心脏在为你跳动，我的周身细胞在为你膨胀，我的激情在为你澎湃，我的诗火与辩欲在为你燃烧！我身上的一切都为你而生，而奉献；你身上的一切都为我所崇拜，所真爱。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可以为你而死，为你而变成一只羔羊，被你嘹亮的歌声和金色的鞭子一步步赶向草原，赶向我们的伊甸园。是爱神把我带到这里，带到你身边来的啊！……”“膨胀诗人膨胀得脱离了主题。”“关键不在脱没脱离主题，而在于这爱人是指谁，还有后边的一段抒情又是为谁而发？”殷小铨吐了个烟圈睥睨了华美月一眼，落落大方地说：“此乃博爱，指天下所有女人，也包括美利坚第一夫人希拉里、世界四大名模和央台节目主持人，自然也少不了我的爱妻姣姣和交谊舞老师华美月女士……”“好呀！请华美月女士谈谈对女人和爱情的感受！”众人都鼓掌起轰，殷切希望能听一听沙龙里唯一一位女性的真知灼见。华美月彬彬有礼地欠身相谢：“谢谢各位大师抬爱。我是生长在爱情谷底的一棵马蹄莲，真的没有爱情可言，更谈不上真知灼见了。我其所以跳舞，正是为了弥补爱情的空白。现在有了这个沙龙，我感觉充实多了。我的任务是恭耳细听和为沙龙服务，诸位有何要求尽管给我说，保证满足大家要求。”刹尼大师便衣还俗，颇有一派学者和艺术家风度。他目不斜视地一直看着烛花，超然说道：“华女士的苦衷可以理解。其实，无论高贵的女人还是卑贱的女人——请诸位原谅我这出家人奢谈女人——从生理和心理角度考量，女人在爱情与婚姻上始终都处于被动依附地位。她们把自己视为商店的一件时装或花圃的一朵鲜花，只供顾客欣赏和选择，而自己却放弃欣赏和选择的权利，这就埋下世间一切爱情悲剧和畸变婚姻的祸根。我曾经询问过不下一百名年轻的女施主，问她的男人爱她吗？回答说‘我很爱我男人’的占百分之八十六。为什么她们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绕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子？一是说明这些女施主感情世界很细腻，言谈很谨慎，也很讲语言艺术；二是说明她们对自己男人忠贞不贰；三是抑或有受歧视甚至被打骂的难言之隐。因此，我们要对女人承担义务，对感情承担义务，对宗教承担义务。诗人先生，请你别激动，也别膨胀，我是赞成你的观点的。是的，殷小铨有一股善于激活唤醒女人情欲的激情，这是难能可贵的。既然上帝创造了这种乐事，天下所有男人和女人，都应该普天同乐，广采甘露。当生命沉睡，当生殖力受阻或被遗忘时，我们就有责任广播上帝的恩赐，唤醒圣子圣徒感情的冲动和欲望的驱动力。所以，年轻人，感情是神圣的，激情是珍贵的，欲望则是储存和爆发激情的蓄电池。需要时就倾其所有，不遗余力，满足人性，事奉我主。这感情，这激情，这欲望，以及因此三者而创造的新生命，都是上帝的安排和恩赐。须知，这与佛教的绝欲寡念和基督教弃恶从善是两回事，更不是对圣灵的亵渎和背叛。相反，如果在此方面无能，就是对上帝的丢脸和抹黑。这与主耶酥让爱神的人都有所爱的喻道精神是一致的。所以，贫僧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上帝爱的光芒普照天下芸芸生灵。阿门！”“那么法律呢？在金钱与美女之间，法律又是怎样一副姿态？”“谁懂得法律？请从法律角度对金钱与美女加以评述。”沙龙的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学法或执法的，场面出现短暂的一阵寂寥和空白。有人就怂恿作协主席老美讲。老美还在刹尼大师精彩演讲中未回过神来，听到有人点他的名，就大愚若智地诙谐道：“要我说，法律的形象很简单，就是一副手铐，一副带有两个用特种优钢制作的像阿Q画的两个圆一样的手铐。一边拷的是金钱，一边拷的是美色。说真心话，如今改革开放的社会，金钱和美色，真的成为破坏改革开放、破坏社会文明、破坏安定团结的两大魔头。从当前新闻媒体披露的许多大案要案来看，都是这两个魔头作祟才使众多犯主作了金钱与美色的俘虏。你想想，法律的一边是金钱，一边是美色，只一个小铁圆环之隔，岂能利欲弗动，色胆不惊呢！”“好啊！讲得太精辟了，太深透了！”大家正为老美的精采演说拍手称颂时，舞池突然彩灯齐亮，中场休息了。舞池又成了一个五光十色丰富多彩的世界。华美月招呼大家放松一下，都到舞池去学舞。须臾，舞圈里便出现了这些唐老鸭和铁臂阿童木式的滑稽和充满童趣的身影。
　　（摘自大众文艺出版社《悲喜娱乐城》）
　　作者简介：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国水利文联常务理事、陕西水利文协副会长、咸阳市作协常务理事、咸阳职工作协副主席、西咸新区空港新城文学馆特邀专家、咸阳市渭城区作协名誉主席等。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等5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1部，出版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1部，出版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出版报告文学集及其它图书10余部，获得省部市各类奖项10余次。其中《爱河》在省电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全国各类报刊，有的介绍到国外。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