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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

  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老家石峁山上的外来人突然多了起来。有些自称是考古学者,一来就住十天半月,整天拿个铁柄探头,在这个山头凿凿,去那个沟底挖挖,谁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也有来村子里买古货的,只要是老先人手上传下来的陶瓷瓦罐、石铲玉片等等,他们都以极高的价钱收购。
  说来也怪,我们这里的古董石器、陶瓦砖玉还真的很多,大多都是大人小孩在耕地放牧中从周围的田间山野捡回来的。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穷石成堆,但是却家家拥有象征着富贵荣华的玉器。这些玉器多采自山上的乱石堆里。起先,人们都是无意间偶尔拾得;后来,听说专门前来购买石峁玉器的人多了,大家就有意到山上去采掘。山上那由乱石堆砌的城墙似的石头缝隙里,往往能找到一窝又一窝各种样式的精妙玉片。石峁山上本来就乱石成垛,如此更是乱石纷纷了。这些石头大体一致,说大不大,说小又不是很小,多成无规则片状样式,刚好够一个人随手搬挪。好多人家就拿它做了院墙,既省了窑砖之钱又结实耐用。
  考古人员来到村上没几天,就发现了被我哥挖獾时无意间盗掘出来的那座古墓。考古人员和我哥的关注点显然不同,我哥只识得金银玉器,而这些考古人员却将我哥丢弃毁坏掉的棺木、墓室壁画等当作了千万年也难以寻得的宝贝。只可惜这么有研究价值的宝贝蛋子,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有一位上年纪的考古人员,抱着那些七零八落的棺木板子,竟然放声痛哭起来,听他那哀怨惋惜的悲伤之声,感觉这被毁坏的就是他的老祖宗……
  很快,我哥叶山木就被抓捕归案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一座几千年前人类最完好的壁画古墓被他破坏殆尽。
  我哥很是丧气。他不遗恨破坏了啥古物画壁,他灰气的是吃进去的金银珠玑还得再吐出来。他真后悔那天没有将挖出的黄土给填平复原,若那样,鬼才晓得那里埋了个啥?唉!真是时窘运背,偏偏就来了这些个考古的家伙们,将我的财神爷爷给撵跑了!
  我哥客观上只是因挖獾才掘出个古墓,因此和真正的盗墓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加之他又是个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因此在交出了一些金银玉器,问题搞清楚之后,就被放回了家。当然,吃尽吐不尽,我哥将一些重要的金银财宝,特别是一条上好的玉带等,都截留下来,统统埋藏隐匿,包括我的父亲在内,他都没有给说过。但是,单就我哥交上去的这些小件玉器,就已经引起了考古界的极大震惊,从而掀起了家乡考古开发的热潮。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哥也算是家乡开发建设的有功之臣。因为,自从我哥无意中掘出那一墓葬以来,家乡石峁的知名度就在全国甚至全世界一天天地高涨起来。山上那些由石头垒砌起来的墙垛,据说有4000多年的历史了,堪比中华民族的文明史,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古城。
  我哥本来不是个文化人,对家乡石峁这些有关石头的历史也似懂非懂。他想的其实很简单,他说地球有多少年的历史,石头就会有多少年的资历。在他看来,土石山畔,川沟河道都是洪荒时就有的,只有牲灵草木,当然也包括人,才有年岁不等的生息繁衍,周而复始,无以穷尽。人生苦短,活一辈子就得抓紧时机,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不求历史留名,但求现世得财。
  如何得财?
  挖獾这条路行不通了。因为自从上次挖獾事件发生后,工作人员进村驻扎,任何人不准再在山里田间胡挖乱采。
  无奈,我哥只好去打些野鸡野兔啥的,换些零花钱。
  我哥从我父亲那里轻松学到了种地一应俱全的本领,但我哥却不是秉承传统的庄稼人。种地对他来说只是春种和秋收,其余时间他都不会待在田间地头去干那些无谓的劳作。拿村里人的话说,他是个很活泛的庄户人。他的活泛在于什么来钱快,他就去干什么。他是个善于适应市场经济形势的实践性人物。
  现在,他不单白天捕猎,连同晚上也开始行动了。晚上他不用猎枪,用的是“天罗地网”。
  晚饭过后,同村想挣“外快”的几个男人在我哥的带领下,每两人骑一辆摩托车,共三辆车子,向着村外荒丘高地包抄了过去。我哥和叶崇德、张三怀三个人一人骑一辆摩托车,负责搜寻和驱赶山鸡,另外年纪大点的叶崇胜、高光仁和高叶盛三个人负责布网和收网。
  夏日的高原丘陵草木茂盛,躲在山林深处的山鸡野鸡,经摩托车的灯光照射后,惊吓得如同瞎子一般,挪不开脚步,往往摩托车的灯光照射到哪里,它们就跟着追逃到哪里。这样一来,它们就乖乖地被驱赶到了网兜里,一个个成了瓮中之鳖……同村的这些人,因为跟着我哥干这事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就时常请他一起去喝酒。渐渐地,我哥酒会喝了,烟也会吸了,俨然一个小大人了。

  2
  高叶盛和我哥同属兔,在年龄上却比我哥大了两轮。因为要供养两个孩子上大学,他总想方设法在弄钱。看见我哥骑摩托车追兔子来钱,他就学着来了。
  高叶盛骑的摩托车是从城里废旧市场上东拆西拼组装而成的一辆旧车。这车因为没有消声器,声音大得出奇。车子在行进时,粗壮的排气筒一股劲地向外冒着焦油味特大的黑烟,就像老家人们生炭火做饭时从烟囱里冒出的稠黑炭烟。他当然也更买不起猎狗,倒是也有一只狗跟着他的摩托车时常跑动,就是他家那只快老掉牙瘦骨嶙峋的黑狗。这狗要么不会去追赶猎物,要么追上去一口咬死猎物,是个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气得本来就火气很大的老高,没少抽它的耳刮子。
  猎兔所需的两样利器,一样都不好使,加之老高年龄又偏大,在这一战场上,他收获自然也不多。不仅如此,那日,老高的摩托车在翻越一个很小的壕沟时,车子向前猛一倾扎,头像脚似的猛一落地,才觉得错颠倒了,等他反应过来时,脖颈疼痛得已经不能挪动。好在那天天不太黑,我哥随后赶到,将他送往了福驰市医院。
  高叶盛再次回到石峁村时,人就完全变换了一种形态。
  由于颈椎严重挫伤,本来就细弱的脖颈已经难以支撑起他沉重的头颅。为了使脖颈能够彻底休养生息,医生给他戴了个像盔甲似的支架,从肩胛骨向上一直顶托到脑袋,将他那管细长的脖颈像骨髓似的保护在中间。现在他才猛然领悟到,一个人不是头脑最重要,而是可以托起头脑的脖子才最重要。
  高叶盛一天24小时戴着这支架,被村里人称作是“装在塑料壳里的人”。他已经什么活也干不成了,完全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要知道,什么人都可以被装进壳子里,唯独农民不可以,因为农民是凭苦力吃饭的人,干不成活,让他们吃什么饭?刚被碰了时,高叶盛也没去想那么多,可天长日久,正在上学的两个孩子谁供养?一家人开支咋办?他越想越觉得没有出路,越想越觉得活着不如死了。死倒容易,可是老婆孩子们谁去照管?唉,真是连死都难了!
  其实,高叶盛的伤主要是头颅和颈椎交界处的骨骼断裂。本来通过固定后,想让断裂的骨头自然愈合。可是,高叶盛家实在太穷了,就连给他养伤的营养餐都没办法保证,每天就是粗粮野菜,瓜粥面糊。按说他的媳妇倪英莲还算灵巧,她将这些有限的食材,想方设法做出新花样,哄着丈夫,能多吃一碗是一碗,盼着丈夫早点将身子补起来。她的这些吃食,遇给整天肥酒大肉的达官显贵确实是最稀罕的,但对于此刻的高叶盛来说可能就是最致命的,因为他断裂的骨头快一年了始终未能愈合,支架就一直在脖颈上架着,一直不能拆卸下来。
  这时,我哥就真着急了。他想,为人为到底,救人就救成个人。不能全村大家都好好的,却只让一个高叶盛戴着个支架,像个犯人似的受罪,更何况人家高叶盛还是“打猎队”中的一员。不知何时起,我哥将他们自称是“打猎队”了。
  我哥叫了辆车将高叶盛拉走。他们这次没去市医院,而是直奔省城的京东医院。京东医院骨科的桑红雄教授详细检查后,经科室认真讨论,决定为其实施手术,而且说能够治好。高叶盛听到教授说能够治好他,就一把抓住桑红雄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用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说,桑教授呀,我何尝不想卸掉身上这副像刑具一样的架子?我真是罪受得够够的!可我实在是没钱呀!
  桑教授一听,愣了。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精小眼镜,先用兜里的纸巾擦了镜片,又用另一兜里的手绢拭了下眼睛。他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难过。教授正想说什么时,我哥突然走上前来说:“桑教授,你尽管去安排手术,钱的事,包在我身上!”
  桑教授说:“你是他什么人?”
  “一个村的。”
  “哦——”桑教授话未说完,已被医生叫走了。
  经过4个多小时的精心操作,手术圆满成功。第二天,高叶盛即可下地活动了。由于卸掉了那副烦人的支架,也没有了以前那种头颅完全由肌肉和韧带支撑而随时可带来的高位截瘫风险,将头颅重新安放到脖颈上的高叶盛,此时甭提有多舒心多高兴了。他像个获得重生的人,抱住我哥放声号啕。
  离开省城回家那天,我哥和高叶盛在一个小饭馆里喝完酒,高叶盛拉着我哥的手说:“山木呀,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救我的钱,我会还你的,不过得等我有钱时。”
  “不!你要再说还钱的事,咱俩就一刀两断!”哥哥突然火了,向高叶盛喷射着一点便可燃烧的浓烈酒气。
  高叶盛从桌子边站起来说:“好!啥也别说了,咱弟兄们——回家!”

  3
  春耕忙过之后,我哥就由石峁村搬迁到了克乎镇上。他在镇上办起了一家超市,取名山木超市。超市货全面,来路也广,只要是农村人所需的吃喝用度,在他这里几乎全都能买到。
  我哥由一个种地捕猎的能手,一下子改行做起了买卖,大家都觉得他的身份变换实在不小。除了吃惊,就是艳羡。在众人的惊羡之中,我哥的生意日渐红火了起来。
  首先是我们石峁村的人,听说我哥发了,做起生意,只要到镇子上都以买东西为名,顺便过来看个究竟。看过之后一致结论是:山木这小子果真有出息了!有几户人家就动了心思,准备将自己水格凌凌的女儿嫁给他。
  其实,我哥仅是由村子到了镇上,又不是到了政界?他一没升官,二没发财。不但没有发财,反倒为开超市投入了一大笔钱财,除了将昔日卖野货攒下的钱投进来以外,还借了些钱,并且他的好多货款还一直在赊欠,只能算是刚刚才起了个步。父母亲也上了些年纪,并且身体一直很差,农忙时节,他就关了超市的门,回去帮种帮收。因此,我哥的超市其实是属于半超市,即时开时关。父母亲心疼我哥,打算来年开春少种些地,好让我哥专心于超市经营,免得来回两头跑……
  第二年,我哥便往家里跑得少了。他打算到镇上的信用社贷一笔款,再新上一批货,好让空荡荡的货架显得琳琅满目一些。
  克乎镇信用社的主任吴泽华好两口小酒,爱打个麻将,和本地老百姓关系不错。这天,我哥将超市门早早关上,骑了他那辆曾带着他出生入死的摩托车,来到了吴主任府上。
  刚吃过晚饭不久的吴主任,正坐在他的那间办公室套着卧室的房间里看电视。电视的内容也实在过于精彩了,以至于我哥进门后,他都没有发觉。这使我哥陷入了尴尬境地:到了人家门上,人家不理你!你说这丢不丢人?
  听到声响,吴主任被无端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镇子上开山木超市的小老板,就红着脸说:“你怎么来了?”
  “想请主任去喝两盅嘛,主任该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我哥直话直说,咄咄逼人。
  吴泽华好奇地看着叶山木,心想,小后生,还长势气了。遂大声答应说:“好啊!那就和你小子好好较量较量!”
  之后,他们把“较量”的地点选在本镇最豪华的御景饭馆。饭馆老板朱其祥是叶山木的朋友,两人虽结交时间不长,但关系已相当深厚,常以兄弟相称。朱其祥给他们安排好座位,笑着说:“山木小弟,你竟然将咱镇上的财神爷爷给请来了,佩服呀!佩服!”
  吴泽华不客气地半开玩笑说:“少说废话,快给财神爷上酒!”
  不多时,红油猪耳、干炸兔肉、山鸡伴野菜、大快丰收四道凉菜摆上了桌面。
  我哥一看,除了最后一盘“大快丰收”是由朱老板自己做的时蔬外,其余的三道菜全是他从自己家拿来的绿色食品,其入髓入骨的馨香味道,是其他山珍海味所不能比的。朱老板正是凭借着他为其提供的这些绝味食材,才将饭馆办成了本镇最为吃香的一家。
  在座的另有吴主任的两个同事。随即,吴主任又叫来了两位女同志,一个是少妇,一个是少女。
  吴主任说:“女同志过来捧个场,大家才能红火起来,光几个大男人在一起喝猛酒,也没啥意思。”吴主任手掌向着那位皮肤白嫩、面色略含娇羞的少妇示意一下,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镇政府的妇女主任李香梅。”
  李香梅含笑向大家点点头,将秀发随手向后捋了捋,显得楚楚可人,令在座的几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我哥连说:“李主任年轻有为,了不起呀!了不起!”
  吴主任又将手掌心向上举着,像端着个什么东西似的,移到了那位少女面前。李香梅忙说:“这是我表妹,名叫姚盈盈,咱镇子上的老住户,没事常到我那里来做个伴,倒使得常出门在外的我也少了些孤单。”
  盈盈姑娘本来就红润的脸颊泛起了更多润红,不好意思地略微点头,不敢大胆地看人。
  吴主任接过李主任的话说:“嗨,盈盈姑娘是咱们的小妹妹嘛,咱们照应着点她。来,吃菜,吃菜!”说着,他将一块山鸡肉夹到了盈盈面前的吃碟中。
  盈盈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我向来不喝酒。”
  姚盈盈刚说完不喝酒,酒盘子就端在了她的面前。我哥对每一位到场的客人,要尽地主之谊。姚盈盈常到山木超市买东西,对我哥她其实面熟得很。我哥也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盈盈礼节性地接了我哥敬过来的酒,轻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酒依然紧贴杯沿,并未见到少了那么一口。
  “盈盈女士,这一杯就喝了,我叶山木做东,你就给捧个场。”我哥看着姚盈盈欲喝不能的样子,遂开口劝酒。
  姚盈盈听出我哥像似有求于她,心柔软了一下,就异常痛快地将那杯酒送入了口中。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芳香四溢的一杯酒,入口后竟那么毒辣,她本想一口吐掉,但还是忍住了,可怜地弯弓腰身,无奈吞咽了下去,顿觉一股热泪涌来,令她显得狼狈。
  吴主任看着盈盈如此豪爽,先是一愣,后来又看她竟是如此稚嫩,不由笑出声来,怜香惜玉地说:“好样的嘛,要常锻炼呀!”
  李香梅怜惜地摸着盈盈的胸背,似有几分嗔怪地说:“不会喝,还喝。就这一杯,再不能喝了!”
  盈盈泪眼迷蒙,心跳骤然加速,浑身紧缩的肌肤逐渐开化了起来,通体有种松弛后的愉悦,一种无名的幸福感突然滋生,在这一翻腾的云气中,她看到我哥的形象特别高大而帅气,一种久藏于少女心底的美妙情怀开始泛滥。
  我哥看见姚盈盈彻底缓过来,内心也跟着安然了,同时,他也再不敢劝她喝酒了,只是示意她吃菜,再吃菜。姚盈盈不时友好地看着我哥,使他内心一片慌乱。还好,酒壮怂人胆,我哥大胆承接了盈盈姑娘递过来的热辣辣的目光,心里似被她的目光点燃,有种被焚毁般的畅然豪气。不知不觉中,他又多喝了几盅。
  一轮后,正当我哥再次要将一盅酒送入口中时,盈盈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叶山木,让我来喝。”说着她将酒杯接在了手里,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将酒喝掉,把空杯子递回到我哥手中。她好像吃了个大辣椒似的,大张着口“嗷——嗷——”叫唤,感觉苦不堪言。
  吴主任惊愣地瞅着姚盈盈,将那张被酒精燃红的脸朝向我哥说:“你们认识?”
  “嗯,一点点。”我哥慌乱地点着头,随口应答道。
  李香梅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俩,附耳悄声问姚盈盈:“妹子,你何时认识了这个叶山木?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他是‘山木超市’的老板,我们都常去买东西,你也认识的。”姚盈盈的回答毫无破绽。
  “可是,看上去,你们的关系可不一般呐。”
  “不就一杯酒嘛,有啥不一般的。”
  “可你从不喝酒呀!”
  “我这不是开始喝了嘛。”
  “哈哈,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李香梅也喝得有点酒大,最后这句话,让我哥听进了耳朵。他的心脏突突地跳腾着,怀里似揣了个妖狐。
  “姐,你说啥呢?”姚盈盈突地羞红了脸面,借着酒的力度,红晕波及脖颈,扩散周身,薄嫩中荡漾起熟透了的诱人姿色。
  大家正说笑间,朱老板带着几名唱歌小姐进来,给大家一一敬酒献歌。嘹亮的歌声随即响起,将酒席氛围推向了高潮。
  吴主任酒喝得有点大了,不住地要将李主任的手攥到掌心里去把玩,还说:“嗨,你们妇女主任才是最伟大的主任,把持着半边天呀!”李香梅也拍着他的手说:“我们只是个虚职,哪有你们管钱的厉害,整天吃香喝辣,财神爷爷呀,谁敢不去敬畏?来,叶老板,快给吴主任再满上一杯,让他多多支持你的事业!”
  “没问题,不就是个十来八万的贷款吗?我答应他。”吴主任有点晃荡地看着我哥,又说,“不过,你要找两个贷款担保人,这其中第一担保人还必须要有工作,第二担保人有无工作都可以。”
  “我给担保!”李香梅异常爽快地答应道。
  好!吴主任一手轻轻地拍了下桌子,另一手又拍了下李香梅的大腿。
  “我也给担保。”姚盈盈见这事要成,忙煽风点火,添了把柴火。
  “好,好!”吴主任一连说了几个“好”后,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吴主任真喝大了。
  大家见好即收。由信用社的两位同事一左一右搀着吴主任。李主任和姚盈盈结伴而行。我哥独回超市,各自道别散去。

  4
  自从那次赴宴之后,姚盈盈就显得心神不宁。23岁的她,已经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但至今还没有一个年轻人令她心动,直到那天见到我哥叶山木后,她的眼前突然生出了一片痴绿。在山木超市见到这个帅小伙时,她心想,这一帅哥肯定是有对象了,所以没敢细眼去打量他。直到那天酒席中,当得知他还没有对象时,她才将我哥大胆地多看了几眼。越看,心越跳得慌;越看,越觉得难以收敛。
  这几天,她一有空就去山木超市,经常帮我哥卖货。我哥说:“盈盈,你要愿意就给我卖货吧,我给你开工资,这样我就可以帮父母回家种地了。”
  盈盈说:“可以啊,不过,我不想挣工资,我想当老板。”
  “你可以当老板娘。”我哥笑嘻嘻地说。
  姚盈盈很是认真地说:“说话算数,我可就当老板娘了,住这儿不走了!”
  我哥停住了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说:“真的!我这什么东西都不缺少,就缺少个老板娘。”
  盈盈听了,咯咯地笑着说:“你可真会说话呀。”同时走上前去,将她的小拳头轻轻地打在了我哥的胸口。我哥为之颤栗,本想将她一把揽在胸怀,无奈,超市来了顾客,他慌忙去照应,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在日渐交往中,我哥得知,盈盈父亲姚占山是克乎镇人,祖辈一直在镇上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姚家如今做的是建材生意,主要经营钢筋、水泥、各类陶瓷等建筑装潢材料。家虽然安在镇子上,但他在余兴县城和福驰市等地都有房产和门面店铺。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大女小,三个孩子从小都不屑于读书,单等待着长大后继承祖业,发家致富。如今大儿子姚福兴在福驰市开建材门市。二儿子姚福旺在余兴县城也开建材门市。父亲姚占山则在克乎镇老家开建材门市。父子三人各占一方市场,呈一鼎三足之势,撑起这面财富宝鼎。
  如今,姚家的两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只有这一小女儿盈盈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被父视为掌上明珠。两个儿子不时传话说给盈盈在城里找下了个好对象,但父母亲害怕盈盈也像两个儿子似的远走高飞,就一直将她拖延在家。当他们得知盈盈新处的男朋友是叶山木时,坚决反对,认为叶山木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配他们的女儿。这下可急坏了盈盈,一度在父母面前大吼大叫:“你们是做生意的,人家也是做生意的,人家怎么就与你们不相配了?”
  “他做的那也叫生意?能与咱们相提并论吗?”姚占山没好气地回怼女儿。
  “不要忘了,咱们祖上也是卖货出身。人家才刚刚起步,怎么就认定不如你?”盈盈哭着鼻子,一甩手出门去了。
  “你去哪?”父亲见女儿要走,忙缓和语气,关心地问道。
  “去我姐那儿!”盈盈语气生硬,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盈盈并没有去镇政府找她表姐李香梅,而是直奔山木超市。一进门,她上前一把拉住我哥的手说:“走,咱们领证去!”
  “领证?”我哥一头雾水地问,“啥证?”
  “结婚证呀!”盈盈说。
  “啊?!”我哥顺手摸了把盈盈的额头说:“也不烧呀。”
  盈盈随手打掉了他的手掌,像真生气了似地说:“真的,不跟你开玩笑。我父母不同意咱俩的事,咱们就先去结婚,等证拿到手了,看他们还有啥说的!”
  此时此刻,我哥颇感吃惊,觉得这样做不妥。
  “反正我的事我做主,他们谁也别想干涉。走!我们这就领证去。”盈盈说着就又上前去拉我哥。
  “行,行,我这就去准备。”我哥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如何消了她的气。他猜到盈盈肯定是为这事和父母吵架了。这个小女子,模样儿娇嫩,脾气却老辣。尤其对父母,还是有点儿狠。
  怎样消了她的气呢?我哥就一拖二哄三劝说。先拖延着,再哄她高兴,夸她的皮肤白、容貌俊,穿着得体、会打扮。最后劝她,不要和父母斗气,慢慢一步步来,父母总会同意的。一句话,他们的爱情前途是光明的,要做好长期战斗的思想准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板一眼,稳扎稳打,方为上策。
  盈盈听我哥说得头头是道,火气如同山头之雪遇到暖阳,无声无息便消融殆尽。她将脑袋靠在我哥结实的胸膛上,仿佛听出了他的全部心思。
  叶山木感觉着乖巧的盈盈紧紧地贴向他的心头,并无多少文化的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贴心人”和“心头肉”这几个字眼。他紧紧地搂着她,感觉是他前世修来的姻缘。现在其实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了她。他真的很害怕一旦盈盈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不能走到一块,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寻死觅活的状况?现在真正着急犯愁的不是盈盈而是他。他必须要为此有所行动。
  一刹那间,我哥想到了一件利器。
  当他将这一器皿拿到盈盈面前,说要作为定亲礼物送给她父亲时,盈盈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她也学着我哥的样子,随手摸了把他的额头:“说,脑子不热呀。”
  “热不热都得送!”我哥斩钉截铁地说。
  我哥哪里来的玉呢?哦,就是那次在石峁挖獾时……那不都上交了吗?吃尽吐不尽。看来,我哥还是留了一手。要说,这一手可留大了。他将那次得来的最贵重的一件物品在最关键时刻拿了出来。是什么呢?
  一条玉带。
  姚盈盈虽出身富贵人家,可是她却从未碰见过如此华美金贵的宝物。这一玉带,整体温润而又充满鲜美光泽,玉饰周围一团宝蓝色或者墨绿色,中心雪白的地方有许多美丽斑点,令人望之徒生奢想,捧之欲罢不能,爱不释手,真正是宝物可沾心啊!
  盈盈动心地说:“你玉带归我,我人归你。”
  “那不行,你这个人现在可不属于你,属于你父母,父母说了才算。”我哥半开玩笑地说。
  盈盈手捧玉带想了想,说:“好吧,你给了我父母,父母也一定又会转手给我,这么好的东西,他们哪里舍得从我的手里去抢夺?”
  这一天,我哥提些礼物,怀揣玉带,登上了姚占山的家门,准备正式提亲。提亲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说靠谱点,其实就是试探。当然,我哥的这试探其实是比提亲还要有把握,因为,盈盈这张王牌他是紧攥在手心里的。
  盈盈的父母都在家里。盈盈侦察好之后,才通知我哥来的。他们里应外合,准备打胜这关键的一仗。
  我哥从镇街上走过,心里有几丝忐忑。等他到了姚家门上,几次想扣动门铃,却犹豫再三,下不了手。他想迈步离开,却又被理智挡住了脚步,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去。
  我哥轻叩门扉,开门的是盈盈。盈盈像对待过门女婿似的,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一起来到了父母身边。父母亲正在院子里纳凉喝茶。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的建材门市早已关了。
  “这是我对象叶山木。”盈盈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介绍道。
  “叔叔,姨姨,二位老人好!”叶山木礼貌而谦卑地问候两位老人。
  姚占山和他媳妇借着灯光很被动地上下打量着叶山木,半天后,姚占山才说:“你就是那个卖货郎叶山木?”
  “啥卖货郎?人家开的是大超市,别那么损人好不好。”盈盈搬了个凳子让叶山木坐下,没好气地回敬父亲一句。
  “你住嘴!我又没问你,这里没你的事!”姚占山突然火了。
  “大人家,别那样和孩子们使性子,有话好好说嘛。”姚占山媳妇职嫦娥用指头在姚占山背上一戳,提醒他不要发火。
  这时,叶山木拉开夹克衫,将玉带从腰间解下,轻轻地捧在手掌心。玉带携带着他的体温,在灯光的照射下,浑然天成,光彩艳丽,绽放出晶莹剔透、墨绿宝蓝的绝世光华,将自认为见识过世面的姚占山惊得目瞪口呆。
  职嫦娥好奇地走到女儿身边,一脸疑惑地问盈盈:“这是啥?”
  “玉带!石峁山上的上古宝物,价值连城,抵得上整个余兴县城。”盈盈无比骄傲地炫耀道。
  我哥看着姚占山垂涎欲滴的样子,将玉带托起来,像托着自己生命似的,交在了姚占山的手中。
  姚占山手一哆嗦,十分小心地将玉带接在了掌心。他用手轻轻掂了掂,感觉沉甸甸的,分量不轻。仔细打量,玉带温洁细腻,柔润亮泽,玉洁中透着宝蓝,宝蓝中泛着金玉,是世间独有的奇珍异宝,这一定是出自宫廷或达官贵人之手。那么,它是如何到了叶山木手中的呢?是祖传?是偷盗?是买卖?
  姚占山正对着玉带发愣时,我哥说:“叔叔,这玉带作为我和盈盈的定亲之物,今天就特意交在您老手中。我今天来,也是正式向您老提出我俩定亲的事,希望您能同意我们成亲结婚。”说完看着姚占山,等他回话。却见姚占山还在盯着玉带犯傻,就又补充说:“您老今天没有考虑好,我等明天;明天没有考虑好,我等后天;反正我就一直等下去,直到您老同意了我们的婚事,我再正式登门提亲!”
  姚占山手捧玉带,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但是,他的态度明显温煦润和了起来,他说:“女儿大了,她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是尽责而已。女大十八变,变来变去不便管。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们劝她想好后,再做决断,不要头脑发热,感情用事,到头来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爸,这是找对象,又不是找陷阱。”盈盈听父亲越说越离谱,没好气地说。
  “找不好就成陷阱了。”
  “那我也愿意!”
  父女俩又犟上劲了。
  职嫦娥忙起身去给叶山木添茶,打圆场说:“今天就算先见了个面,一面生,两面熟,互相再了解一段时间,你们娃娃了解娃娃的,我们大人了解大人的,等互相了解得差不多后,我们再正式说定亲提亲的事。孩子他爸,你说怎样?”
  “就这样吧。最起码的门三户四总得打问个清楚嘛。”姚占山摸了把谢顶了的头颅,算是初步应下了这事。
  盈盈喜滋滋地将叶山木送出门外,夜幕下,情不自禁地与她的山木抱在一起。我哥也觉得他们的事情犹如紧紧关闭着的铁门开启了一条缝隙,他就顺着这条罅隙猛插了一杆。
  我哥要走时,盈盈紧紧地箍缠着他的腰身,柔声细语地说:“我想跟你去,山木哥。”
  “改天吧,今天我带你走,这不打你老子的脸嘛。”我哥从甜蜜中清醒过来,他没有答应将盈盈带走。
  “你将玉带交给我爸,我要和他要回来!”盈盈也从甜梦中苏醒了过来。
  “现在千万不可,我们要让老爷子高兴。”
  “反正我迟早要要回来。”
  那当然。叶山木说着,将盈盈揽在怀里,紧紧地箍抱着,美美地亲了一回,才恋恋不舍地迈着异常幸福的步子回超市去了。

  5
  入冬以来,北方第一场的大雪过后,大地像铺了一层棉絮,显得洁白、晶莹而又厚实,像是一幅油画。
  父亲在这幅油画中出现了,他开始为我哥的婚礼做准备。父亲看上去苍老羸弱,不像是个娶儿媳妇的人,倒像是个抱孙子的人了。拿我哥的话说,他就是个顶不上啥事的闲人。可是,父亲却一直在为哥哥的婚事张罗着,因为这毕竟是要娶镇上首富姚占山的女儿,父亲就是再怎么无能,也必须尽最大可能去鼎力操办。他已拿出了全部家当,向里里外外亲戚借了无数,但即使是这样,要想和人家姚占山相匹配还是如同蚂蚁提豆腐,提不起来。
  眼看婚期将近,这雪却是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没完没了地折腾着。这天,雪花又渐渐停歇,空中一片铅灰,地上一片银白。父亲弯着腰,在院里用笤帚扫雪,听见远处有摩托车声响起。儿子回来了!父亲在心里想。果然是我哥,一同来的还有我的嫂子姚盈盈。他们从镇上买回来彩带、气球、墙画等,准备装扮婚房。
  婚房设在最西边那孔窑洞。早在下雪之前,父亲就已将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墙用白灰刷过,炕用红油腻子打过,地用地板砖铺过,现在就等着装扮好后铺毡垛被了。毡是用自家羊毛请人半个月前就来家里手工赶制好的,被子、褥子,母亲请来邻家大妈大姨几天前也缝制妥当了。
  装新其实是装给别人看的。实质上的新鲜劲儿,我哥和我嫂子早就在山木超市品尝过了。我哥过了那股劲儿,也就不那么太热衷了。可我嫂子盈盈由于整日无所事事,一旦沾染了我哥,真如同吸食了大麻,特别上瘾,好像一日不来上好几个回合就过不了瘾似的。
  要说我嫂子也真是个实在人,她得了我哥的这一好处后,对一般人认为的婚姻大事中的任何事都毫不上心了,倒是我哥显得很谨慎,唯恐有啥做得不周,引来旁人的笑话。尤其是嫂子娘家门上的一些人,可都是有头有脸见识过大世面的人物。
  婚期定在腊月十六。由于冰天雪地,大地冻得像琉璃板似的,为安全起见,众人商定娶亲不用小汽车,而改用传统骑驴坐轿的方式。
  那天,天出奇的晴,也出奇的冷,整个原野覆盖着皑皑白雪,由于冷冻冰结,看上去满目都像是洁白的盐,松松地盖在大地上。我哥西装革履骑着个黑毛驴,显得十分滑稽。还好,由于天冷,他不得不在外面加了个厚羊皮袄,戴了顶厚棉帽子。此时他的装束才与天时相应,与毛驴相称。我嫂子特意穿了件加厚的大红棉袄,脸冷青青的。头发整出特别好看的形状,似冻结的冰凌一般,直挺挺地披散开来。
  迎亲队伍从我嫂子家克乎镇上出发,要行走十里左右的路程才能到我们石峁村。这段路不短,特别在冰天雪地里行进还是颇费周折。轿夫们走一阵,歇一阵,喝一阵,以酒御寒。
  中午时分,太阳有了几分热气,迎亲队伍进了村庄。
  突然,我家院里院外礼炮齐发,挑材的、担水的都随着抬新娘的轿子从大门外往院子里挤。新娘从院子里下轿后,由新郎抱起,要回到新房。这时,同辈的兄弟姐夫们就挡住了道,要吃喜糖。我哥从兜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喜糖和红包,四撒开后,趁着众人去抢糖和红包时,一溜烟抱着我嫂子钻了新房。
  我哥将我嫂子轻轻地放在当炕的红毯上后,娶亲终算大功告成。

  6
  现在,石峁村人茶余饭后议论最热烈的话题之一便是我哥叶山木。他们说我哥真是命好啊,一个没念几天书的穷苦庄户人家出身的放牛赶羊的娃,如今却攀上了全镇首富姚占山这根高杆,将来还真不知道要高挂到哪里去。
  说来也是,自从我哥娶了姚占山的女儿之后,全镇子的人都对他高看了那么几眼。有人在私下和他探讨说,你怎么就将姚占山的女儿给搞到手了?你是怎么给搞到手的?
  我哥盛气凌人地反问说,姚占山的女儿怎么就将山木超市的老板给搞到手了?她是怎么将他给搞到手的?
  那人看着我哥傲慢的神态,想想也是。山木超市已今非昔比。无论是日用百货、五金农具、蔬果杂粮、米面肉油等等,凡是大家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偌大的超市,货物堆积如山,山木超市成为克乎镇最大的超市,仅售货员就雇有好几个。叶山木,那可算是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了。别说是姚盈盈,就是再比姚盈盈强的姑娘,嫁给他,也是完全可以的。这样说来,却又有点本末倒置的味道,甚至也可以这样说,若没有盈盈娘家的大力支持,尤其是两个哥哥姚福兴和姚福旺的全力帮扶,他的生意也不会那样地突飞猛进。至于盈盈的父亲姚占山,那可是搞了多年的生意能手。他是既帮钱来又添人,将山木超市像是自己家的一样来打理照应。
  叶老板现在已将山木超市的日常生意交由老婆姚盈盈来经营,他主要负责超市的配货和经营其他一些可赚钱的生意。
  他是生意人,现在山木超市让他已有了相对稳固的来钱路,但是他觉得这远远不够。他觉得,超市是一种大众化经营,只能是来些小钱。严格地讲,它算不上是什么生意,饿不死,吃不饱,没有那种捕获商机狠赚一把惊心动魄的快感,显示不出一个真正生意人的锐气、胆识和魄力。
  那时,我已在县城上班了,娶妻生子,但是日子过得十分寒酸。整日骑辆破自行车,感觉和读书时在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地拼搏并无太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可以在月底拿到工资。但是,这些少得可怜的工资,除了支付房租和孩子的奶粉钱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连日常开销都成问题,感觉和念书时一样贫穷一样有压力。读书人永远也走不出那种饱受贫困煎熬的魔咒在我这里应验了。
  这一日,哥哥又来看我。他一头秀发油光可鉴地向后梳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配以性价比极高澈亮的皮鞋,腋下夹了个黑色老板包,看上去风光无限。相比之下,我则显得苍老而猥琐。知道的人,往往会认为我是他哥,不知道的人,则根本不会认出我们是亲兄弟。
  我哥这次来,专门提了些羊肉。他知道我家又好长时间不吃肉了,一家人一定又馋坏了。说来也是,若没有我这位好哥哥接济,我们全家也许一年也不会吃上肉。大人倒也罢了,关键是3岁的儿子看见人家吃肉,他也嚷着要吃,我拿什么给他买肉去呢?往往这时,我就真恨自己白白瞎念了这么多年的书!
  我们一家人异常美满地吃到了羊肉蘸糕。儿子吃得狼吞虎咽,像是从未沾染过如此的美食,不时被噎得喘不过气来。我哥看着他心疼地说,狗子,慢点吃,我下次给你带一只羊来,保你一次吃个够。
  吃饭中,哥哥说,他在城里买房子了,以后等孩子长大了打算在城里住,好让孩子们在城里念书。
  哥哥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东东,5岁。女儿叶叶与我家狗子同岁。狗子和东东、叶叶三个孩子到一块,特别能玩得来。狗子听说哥哥和姐姐要到城里来上学,异常高兴地说,那我们就能天天在一块儿玩了。
  妻子听说哥哥在城里买了房子,而自己常年住在城里的人,却连个房影子都没有,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弟兄,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真不像是出自一个娘胎。当听到狗狗说玩的时候,她就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玩!和你老子一样,没出息!
  我后悔自己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哥哥请我在县城酒店吃饭,坐下后,开怀畅饮了几杯。我因人穷志短,在单位没有一官半职,在家又饱受老婆怨责,心情一直很郁闷。我这人平时没什么嗜好,唯一就好喝上两口。但是,手里又缺那两个酒钱,对我来说,能进个饭馆就已经相当不易,至于说能进了酒店,那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万万没想到的是,哥哥说,他给我在城里买了套房。
  买房?那可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哥,你不会是逗你弟弟玩吧?我瞪着血红的眼珠,向哥哥征询这件事情的虚实。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过假话?不过,这房子不是让你来住的,而是需要你来经营的。哥哥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房子不让住?来经营,怎么经营?
  这房子我花了38万,现在就属于你,你拿它去倒卖,卖了再买,买了再卖,如此倒贩下去,赚个差价,比你一年挣的工资要多得多。哥哥的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是啊 ,这相当于哥哥借给我38万元钱做本金,让我去做鸡生蛋的赚钱买卖。他是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这才是我的好兄长,他是看我受穷,心疼我,是真正想帮我翻身。
  他想手把手地教导,先以最低价买到较好的房子,而后让我看涨后,根据行情及时卖出。卖出赚了是我的,卖不出搁那是我哥的。他让我尝到甜头后,一步步地去涉足商海,慢慢地我也就会和他那样成为商海之中的弄潮儿了。
  38万元的房子,我压了快一年,卖了整整50万元。除去我哥38万元本金外,我净赚了12万元。12万元呀,比我当时4年的工资收入还多。一夜之间,我的腰板就挺直了起来。心情好了,喝酒少了,老婆孩子也都高兴了。原来一直以为无比至上的工作,也真的算不了啥了,因为我一年就可以赚好几年的工资,我还在乎那个工作吗?现在,我已经彻底放开,工作对我来说就是经商之余的又一个闲职,我已经完全没有过去那许多烦心事了。
  我哥听说我赚了钱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小钱,以后你会赚到比这更多的钱。他不但没有要回那38万元本金,还说让我好好干,啥时候有好生意需要钱,他还会给我送来。他鼓励我再接再厉,争取干上一两年后,买车买房,活出个人样来。
  有了我哥的大力支持,我更加信心百倍。我如同刚学会凫水的鸭子,向往尝试远征江海的浮游。
  按说我的脑子要比我哥的好使,但是,在挣钱这一行当上,我要远远落后于他。当我在我哥的启发帮助下,开始倒腾房产的时候,我哥已经在倒贩煤矿了。当我在给煤矿入股时,我哥已经转手开始涉足“典当行”了。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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