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观花

　　原先寄宿的城南有条河，河弯时就聚了些水，水汪汪泪泪的，人便叫那泪湖。泪湖雾很大，使沿湖大道几百米内整日都氤氤氲氲、雾雾沉沉的。置身其间，一会儿头发与睫毛就粘乎了，十几米外的物事皆影影绰绰，像蒲松龄聊斋中人，一个个似驴非马、似人非鬼的了。
　　道旁一阁楼，猫一般端卧。屋檐、凉台、门窗和栅栏都被浓雾笼罩着，朦胧虚幻得像演皮影。突然就发现，二楼凉台有一异物，似日，似月，若镜，若花，灿的了得。头一次见了并未引起注意，后来常去那儿散步，由不得又观那物，隐约中弄清那原是一朵花。轻纱雾中，一花独放，太引人注目了。细观那花，色嫣红，萼粉嫩，瓣儿便少了层次，枝叶却显得十分匀溜。虽一时还不知花名品种，但它的魅力已深深打动我心。
　　俟后便常去观花。雾愈浓，花愈美。只是枝叶多变，或绿、或黄、或白、或紫。这就奇了！叶色为何如此多变呢？便觉迷茫。迷茫即朦胧，朦胧含大美。于是不再想叶色的变幻，久恋于花的妩媚，终日享受美的感觉了。美是什么？是好。好是什么？是快感。快感是什么？是晚上睡不着觉……如此自问自答，一晃数月，那花竟看斜我的眼，勾走我的魂，以至饭不吃觉不睡每天也要观瞻几次，晚上枕边自然又猫着那花。
　　一日去观，花更美，人更痴。这时惊动一位晨炼老人，问之观甚。我答观花。老人又问花在何处。我手指凉台，回答就那。老人哑然失笑，说那是人不是花，而且是位比花还美的姑娘。我仍说是花，而且是一朵比姑娘还美的花。老人便生气，转身又练鹤翔功，一边练，一边嘟囔，直嗔这小子准失恋了。呵呵！失恋，我失恋？因美而爱，因美而恋。瞧那花多美，恋得人似痴似呆、如梦如死的嘛，怎么会失恋呢？仍我行我素，每日必去那楼，必观那花。
　　又日，鹤翔老人指着那楼，说人已走，没了，你在观无。我说花实实在在有着，并非无。瞧它多美，多艳，还散着清香，那是发出的信号。老人似乎被感动，同情地说，是的，就算是花，但花已搬走，你不必在此傻呆了。我反倒生气，哦哦地不再理他。老人惋惜道，你当初就该鼓足勇气，上楼去和恋人幽会。我大声呵斥起来，不关你的事，更不关恋人的事！我只观花，恋美。你胡说些什么啊？真是神经病！
　　一日微雪，有友来访，我将此事说了，友却不信，遂去现场一观。细雪如烟，烟雾笼罩得阁楼可见度更低，唯凉台那花却看得清清楚楚，依然妩媚妖娆。我指着花一一向友介绍，一切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而友却摇头叹息，说一片空白，并无花。我执拗争辩，说那并非空白，绝对是花。一年常观，眼见是实，还能闻到花香呢！友说我恋花入魔，神经出了毛病。我勃然大怒，斥他闭目塞听，看花不花，见美不美，美觉冷淡，枉为作家！
　　两人正争论不休，这时一辆伏尔加小轿车在眼前嘎然而止，车里下来一位童颜皓首的长者，走近才认出是鹤翔老人。老人更多怜悯，说他是老红军，那位常在凉台背诵英语的姑娘是他的外孙女，已考上大学走了。又说二位如有兴趣，不妨上楼坐坐，以御风寒。
　　我全不理老人的疯话，更不愿上楼，独伫雾中观花。友还在身后喃喃，说那抑或是个意念，是个目标，可惜已失去了。我嗤之以鼻，仍迷恋不觉地感叹道，不，那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美来自存在，来自现实，我的脑子决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这花这感觉啊！ 　　【作者简介】梦萌，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曾获各类文学大奖10余项。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