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

　　六点半的咳嗽声，准时漫过五楼窗台，那声音带着岁月特有的沙哑质感，稳稳地钻进我的耳朵，我坐在窗前，目光定在那台老式挂钟上静静数着摆锤的律动，一下、两下……第三十一下时，朱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长叹，打开了时光。
　　晨雾还软绵绵地蜷在晾衣绳上打盹儿，丝缕如梦，好似陶弘景笔下“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描绘的空灵之境。穿蓝布衫的身影已轻轻掠过结霜的牛奶箱，那略微佝偻的身子，透着股坚韧劲儿。篮里的芹菜叶轻拂过扶手，在转角抖落一串如绿星星。
　　腊月廿七的雪下得急切，大片雪花纷纷扬扬，好似天上有人匆匆拆散千万张信纸，忙不迭向人间倾吐心事。我背着行李。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雪在低吟古老的歌谣。远处山峦延绵数里早已被雪覆盖，起伏的轮廓恰似一幅天然水墨画，让我不禁耳边响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只是此刻归心似箭的我，并非那孤独钓翁。
　　一心朝着魂牵梦绕的凤凰山麓奔去，那是承载我无数回忆的童年。一路上，雪花不断落在肩头，很快融成冰凉的水珠，顺着衣领滑落，可我的心始终炽热。归乡的急切如燃烧的火焰，雪也可被燃烧。
　　终于，我伫立在那扇熟悉的朱红木门前。门上油漆斑驳脱落，锈迹斑斑的底色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坚守着往昔故事。我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敲这扇满是回忆的门。“砰砰砰”，敲门声在寂静楼道里回荡。
　　门开了，奶奶那满是惊喜的脸映入眼帘。她仍穿着十年前我给她买的那件襟袄，襟口领子却已洗得脱色泛白。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但眼中的慈爱却愈发浓郁，那目光犹如冬日里的炉火，瞬间温暖了我整个身心。“笑笑回来了！”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喜悦孟郊笔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紧紧地抱住奶奶，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思念，都被这拥抱消解。
　　走进屋内，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式的家具摆放依旧，每一件都承载着岁月的记忆。墙上的照片记录着时光的流转，从黑白到彩色，从稚嫩的孩童到青涩的少年，再到如今略显成熟的自己，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珍贵的回忆。
　　晚饭后，我和奶奶坐在客厅里聊天。老式挂钟的摆锤依旧不紧不慢地摆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我们聊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平凡而又美好的日子。说起我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比如偷偷爬上富平老家院子里的山楂树摘果子，结果挂在树上下不来，害怕得哇哇大哭，奶奶忍不住呵呵呵的笑起来，她的笑声里满是宠溺；说起我离开家后的日子，她的眼神里满是牵挂，询问着我在成都的工作、生活，每句话都饱含深深的关切。
　　夜渐渐深了，我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被子里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听着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感受着屋内的温暖宁静，我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在雪地里欢快地奔跑着，笑声回荡在整个村庄。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小手冻得通红，却依旧乐此不疲。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像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的咳嗽声再次准时响起。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心中满是宁静与满足。起身走到窗前，晨雾依旧弥漫，只是比昨日淡薄了一些。蓝布衫的主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菜篮里的蔬菜更加新鲜欲滴。我穿上衣服，走出家门。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做着准备。延安集市上热闹非凡，各种年货琳琅满目。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我穿梭在人群中，感受着这份热闹，仿佛看到了王安石笔下“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户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回到家中，爸爸和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年夜饭。我走进厨房，想要帮忙。奶奶笑着说：“你歇着吧，这些活我来就行。”我却坚持要帮忙，于是便和奶奶一起，在这狭小的厨房里，共同烹炒着家的味道。切菜、洗菜、炒菜，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浓浓的亲情。奶奶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肴，那娴熟的动作，一点也看不出已经86岁高龄了。一切还是那么游刃有余。
　　傍晚时分，年夜饭终于准备好了。我和奶奶，妈妈，爸爸，舅舅，表弟围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酒杯里斟满了酒，我们共同举杯，庆祝这团圆的时刻。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了这小小的房间里。
　　在这个归乡的日子里，我重新找回了那份失落已久的温暖与宁静。那些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都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我的心房。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无论我经历多少风雨，奶奶永远是我最坚实的依靠，是我心灵的归宿。就像落叶归根，无论飘得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大地的怀抱。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我默默地许下心愿。愿时光能温柔以待奶奶，让她健康长寿；愿这份浓浓的亲情，能永远在岁月的长河中流淌；愿每一个漂泊的灵魂，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乡之路，在那温暖的港湾里，收获满满的幸福与安宁。
　　随着假期的结束，我又要离开家乡。离别那天，奶奶早早地起来为我准备行李，往我的包里塞了各种家乡的特产，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别舍不得花钱……”嘱咐间她硬塞给我三千块钱。车子缓缓启动，我透过车窗看着奶奶渐渐远去的身影，泪水模糊了双眼……
　　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会想起那扇朱红斑驳的门、那熟悉的咳嗽声、那温暖的家和浓浓的亲情。这些美好的记忆，都将成为我前进的动力，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我会更加珍惜每一次与奶奶相聚的时光，用心去感受那份深深的爱，让这份亲情在岁月的长河中永远闪耀。
　　（写于乙巳年正月十五凌晨）
　　作者简介：石开，1995年1月18日出生于延安市宝塔区籍贯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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