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伯挑水

　　陕西今春大旱，半年没下雨了。
　　秦巴山区中的农户饮水都成了难事，居住在汉江河畔笼子口的几户，不得已又翻出尘封多年的水桶、扁担准备挑水吃。
　　近二三十年，随着迈步小康目标，农村三通的普及，家家户户都接通了自来水，节约了不少劳动力，方便了居家生活。乙巳蛇年半年无雨，小河水枯竭，断流，种下的庄稼长不出苗。据老一辈人讲，这样的天气极为罕见，人畜饮水都成了困难。但再难，水是生活的必需品，做饭，洗漱都得用水，组上的几户聚一块儿，想办法寻找水源。
　　笼子口是一个小地名，大山人稀，坡陡路窄，一个小组住着九户人家，较为分散，平时里都忙，难得见上一面。这九户有三户外出务工，平时都不在家，只有六户常年守在这里耕种庄稼。张老伯一人在家，妻子在城里经管孙子，李家老两口，苗家两户四人，丁家两户三人，十个人平均年龄六十五岁，其中数张伯最大，今年七十四岁，年轻时当过兵，人很能干，随和，丁三叔最小，今年也五十八岁。以前各户附近都有个小水井，雨量适度时供单户用水是足有保障的。
　　四月二十一日，眼见自家的水井快见底了，渗一天也只能舀上两瓢水，且山上的虫、鸟、蛇都要找水喝，搅得仅有的一点水浑浊浊的。
　　看天气烈日当空，张伯下午登门串户，把六家人召集起来说：“村上已告知请大家做好就近挖坑备水的长久准备”。大家都不谋而合，说要想办法找水，说干就干，当即扛着锄头，来到称作泡水田的地方，这泡水田地势较低，过去连牛都不敢下去，人老几辈都有大股的渗水，而今年也是草藤干枯。泡水田下方还有两个小田，田外侧是一道约五米来高的石坎，石坎下是片荒草坡，不知道这里能挖的出水么。六个人扒开杂草，看到坎子根部泥土湿润，挖的挖，铲的铲，掏的掏，弄出一米多见方大小的坑，约一尺深时仅有一小股水进入坑中，但积不起来水。
　　“再往下挖，六户人一家一户一天最少得两挑水才够用”，丁三叔说。
　　这一段是沙质土，掏出的坑存不住水，两边和底子是硬石头，沙土是当年修建石坎散落下来的，里面是泥土和大小不等的石块。再往下挖，松软的泥土站不稳人，大家只能脱鞋打着赤脚继续向下挖，越往下地方越窄小，只能站立两个人，几人轮流下去，挖到两尺左右深时，看到有小指头粗细一股水渗出来，又往下挖了一尺，才算能积一小坑水。这个坑总共挖了一米深，存水的地方仅一尺左右，舀水时，只能站在坑中弯着腰才能把水舀起来。又砍来木棍辅在下面做了个上下梯子，方便下坑不湿脚。弄好时天也打麻子眼了。
　　第二天天刚亮，张大伯挑着水桶去挑水，水井距他家约五百米，全是上坡路。张大伯肩挑水桶，嘴里叼着纸烟，顺着小路往下走，来到水坑边，只见水清澈见底，便放下水桶，提一个下到坑中，先舀了水半瓢喝了个够，再将水桶舀满，小心翼翼的手捧着装满水的桶端起来放在平台上，又提起另一只空桶下到坑中。一只手扶着桶，半侧着腰，一舀、两舀、四舀、五舀……终于将水桶灌满，刚要起身，听见身后李大妈喊道：
　　“灰老汉，你哪门这么早来挑水”
　　“早上挑了好去放牛，你也早嘛，你们今天要进城喝喜酒嘛，去吃好的，还提水干啥呦”张老伯顺口打趣的回道，一个人在屋，喂了两头牛。
　　“他去割点牛草喂牛，我顺便挑一挑水再走。我们要理个头发，再去赶酒席，娘屋侄儿结婚要早点去”李大妈快人快语。
　　“那你们有事要忙，就把我这挑水挑回去，我重新舀”
　　“那不了，你那么大年龄了，要你舀水要不得”
　　“乡里乡亲的，有啥要得要不得的，你们忙先挑回去用”
　　李大妈又客套几句，在道谢中把水挑走。
　　张大伯又接着舀水，这水坑舀起一桶，剩半坑水了，弯腰舀水更难，舀水时水瓢搅动起水底的淤泥泛起了浑水。张大伯站起身，走上坑面平台上，刚坐下掏出纸烟还没点着，苗家两妯娌一块儿过来了；
　　“张大哥，你来得早嘛，还是烟要得紧，不忙着打水，先点上一根”，苗家老二媳妇说到。
　　“你大哥还不是一样，早上一起来脸都不洗，先要抽烟，抽了又咳又咔的，日晃我来挑水”，今年六十七岁的苗家大媳妇嘴也不饶人。
　　张大伯吸了一口烟，说到：“你们两个晓得个屁，水不够舀，我在等水起来，你们都要等一阵才能舀到水呦”。两人走到坑边一看，水还有点浑浊，不够舀，只能放下扁担坐在上面。正说间，丁家老二背着背篓下来了，人还在半道先打招呼，一边走近一边掏出烟过来递给张大伯，张大伯也不客气，接过来顺手夹在耳朵上。
　　丁家二叔年轻时放炮仗炸伤了腿，落了个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平时干活只能靠背，背篓里放了两个大水壶，它放下背篓坐在上面拉开了话匣：
　　“这老天也不知啥时候有雨呦，种的庄稼出不了苗，都炕死了”
　　苗二婶说：“我们今年买了五头猪，这么旱下去，下半年没收成，猪吃啥哟，这两天每天要打两大背猪草，将就拉大架子，等苞谷、苕，唉，这么干，咋的了哟”。
　　张大伯和丁二叔抽着烟，盯着水坑，大家都在着急，再这样干不下雨，只怕人吃水都会更难。张大伯抽完这支烟，又掏出烟盒拿一支递给丁二叔，自己取下夹在耳朵上的又点上，半响才说一句：
　　“确实收不了庄稼，这是天灾，相信政府一定会帮我们的，急也没用，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哎”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叹息到。
　　又歇了一会儿，看水起来了，张大伯又下去舀水，舀满两桶给苗二婶说：“亲家，你们养猪，活也忙，先挑回去用吧”，张大伯与丁家是儿女亲家。
　　苗二婶也不客气，道谢声中挑着水走了。
　　张大伯接着舀水，舀满了让苗大婶挑走，说大亲家，你个妇女家不方便，这挑满了你挑回去吧。
　　苗大婶看看深坑，自己恐怕也舀不起来，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就不客气地挑走了。
　　看坑中水又浑了，丁二叔和张大伯一边等水浸满又点上烟，这两人相差十多岁，过去都是队上犁田打耙的好手，闲聊到农村后继无人还咋个乡村振兴，年轻人不出门也没办法，种庄稼真的养活不了人，能糊个嘴巴，更别说车呀房呀啥的，说到这些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叹息。
　　这时太阳已升起老高，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水坑的水也起来了，张大伯让丁二叔在上面接，他又下到坑中，将水舀进水桶，再帮丁二叔灌到水壶里，两个壶灌满后，丁二叔也没走，蹲在坑边看着张大伯舀水，边舀两人拉着家常，直到把一挑水舀满，两人才一前一后往回走。
　　“亲家，水挑到了吧，我把早饭做好了，你舀了一大早上水，都饭点了，过来将就吃点吧”，苗家大婶的声音传过来。
　　“好吧，还真饿瓜了”
　　张大伯挑着水来到苗大婶家，见五户人都在堂屋坐着。原来能干的苗大婶见大家都忙，做好早饭招呼大家一起吃。
　　苗大哥叫苗家金，七十一岁，看到了张大伯上来，赶紧拿出煨好的包谷酒，给张大伯，自家兄弟苗家银，丁玉平，丁玉安两兄弟，丁三叔一人都倒上一杯酒，客套的说：“没得菜，将就一下来先喝一个”，男人端起酒杯，女人们端起茶水碰在一起，热闹，开心。
　　这就是现实的乡村，走过一道梁，爬进一条沟，在家留守的都是老人，他们这一代人也许是耕耘土地，热爱泥土的最后一辈人了。
　　勤劳、诚实、厚道、和睦。但愿苍天开眼，免得张大伯苦于挑水。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