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苦乐人生

　　人们常说人生是一首酸甜苦辣的歌，那么在我看来用来描述父亲的人生就是再恰当不过的。
　　掀开岁月的层层帷幔，走进岁月深处，父亲经历的苦乐人生就会一幕幕地涌上心头。父亲的前半生是苦难的，后半生我认为是快乐和幸福的。
　　父亲霍维藩，幼名润升，生于1941年农历六月初五。
　　“少年失母”是人生的三大不幸之一，而父亲就遇到了这样的悲剧。我们的奶奶王国香，1920年出生于吴堡县张家山乡上辛庄村。1940年与我们的爷爷霍振荣成婚，在生下我们的父亲40天后，我们的曾祖父霍如珍准备让长子（爷爷）出钱给家里修窑洞，地基、石料已备好。不料曾祖父到地里劳动时突然摔倒骨折，加之1939年曾祖母已去世，故此生活不能自理，雪上加霜。爷爷弟兄六人，爷爷是老大，他在延安与高岗哥哥高存义一起给中央红军供给物资，做后勤保障工作，我们的三爷爷和四爷爷在外当红军，五爷爷在绥德师范上学，六爷爷年纪刚满13岁，因此家中日常劳作和经营修窑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曾祖父的长媳——勤劳要强、贤惠善良的我们奶奶身上。奶奶很要强，她既要经营修窑又要率领三个弟媳做饭，因不得日子，就中了产后风。1941年秋冬在老家现住老地方，大小共修10孔窑洞，其中上排3孔土窑接口，中排石窑3孔，下排小支窑4孔。主体工程临近完工之时，奶奶却病情加重，爷爷从延安火速回家，因家中无人伺候奶奶，就把奶奶送到上辛庄娘家（外曾祖父王世旗），把襁褓中的父亲送到晓寺则村，让慕育高、马粉粉，我们的奶祖父、奶祖母帮忙抚养。
　　1942年4月，奶奶病重，眼看不久于人世，爷爷组织人把奶奶用笸箩往回抬。当抬到晓寺则村庙附近沟岔，奶奶很想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嘴里不说，心里想自己病得这么重，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娃了。当人们把襁褓中的父亲抱到奶奶面前时，母子重逢，奶奶高兴得泪水夺眶而出。她强撑着自己病恹恹的身体，用那慈祥的、充满母爱的目光看了又看，一会摸摸小手手，一会揣揣小脚丫，嘴里喃喃自语，我的这个娃娃究竟能不能长大成人。半个时辰后，母子分别，奶奶带着无尽的不舍，万千的依恋离开了她只有十个月大的儿子。
　　1942年农历六月初六，刚过父亲一周岁生日第二天，奶奶终因帮助曾祖父修窑，积劳成疾，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医治无效，奶奶走完了22岁人生之路，永远离开了人间。奶奶病故后，老霍家为了纪念她，由曾祖父提议，爷爷含泪给奶奶脖子上戴了个银镯项，手上戴了个银手镯。一是表达了对奶奶的厚爱。二是留作永久的纪念，希望若干年后，当他们唯一的儿子长大成人后，永远怀念她。三是老霍家对奶奶无私奉献，投身家庭，贤惠人生的肯定。她是曾祖父合格的长儿媳！是五个爷爷的好大嫂！是爷爷的得力贤内助！
　　奶奶去世后，父亲在他奶妈家一直生活到五岁，1945年爷爷把他接回路焉家中。
　　那时国穷民贫，正是解放战争时期，爷爷又娶了继奶奶，国民党军队胡宗南进攻延安，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爷爷在延安等地做生意，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十分红火，在陕北很有名气，爷爷经常扶贫济困，值得一提的是为周路焉学校和桥沟学校扩建、修建、拉石碾等而捐赠了银元，用以支付工人工资，至今年长者说起仍传为佳话。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由于奶奶的去世，爷爷的远离，我父亲在家中的处境很是艰难，常常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苦难生活。在寒风刺骨的冬天常常是趿拉着半截鞋，冻得父亲直打哆嗦，至今脚后跟还留着被冻坏的厚厚的老茧，父亲每每在洗脚时看到那老茧，回想起年少时艰难困苦的生活，常常是眼泪汪汪，伤心不已。
　　人们常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但父亲却过早品尝到了人间的“愁滋味”，知道了人世的艰辛，世间的人情冷暖。父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真正体会到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的小学一至四年级是在延安南关小学、川口小学、周路焉小学读的，到了小学五年级，父亲又考到了寺沟完全小学。小学毕业后，父亲再考到任家沟中学上初中、高中，是初六零级，高六三级。
　　1960年正月初六，父亲与我们的母亲上侯家焉村的薛桂英喜结良缘。1961年5月13日我出生了，给这个原本贫穷的家庭增加了喜气。但我的出生让父亲又喜又忧，喜的是新婚不久喜得贵子，忧的是他的高中学业到底能不能继续读下去。家中我母亲既要照看长子，又要到地里干农活，这一切都要父亲操心。父亲经过艰难抉择，最后忍痛割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自已心爱的校园，离开了同窗几年的同学，离开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回到了路焉那个贫穷闭塞、落后的穷山沟，与我们的母亲风雨共济长相伴，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我的弟弟妹妹利林、胜林、胜峰、喜林、鹏飞（幼名胜红）相继出生。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在当时的社会，父亲算是个文化人，他先后被聘请到马家石中小学、桥沟中小学、枣林峁中学当民办教师。教学时他爱岗敬业，刻苦钻研，任劳任怨的培育桃李。为了孩子们的美好未来，他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正当生活有所起色之时，1968年春，正是文化大革命武斗最厉害的时候，父亲25岁同父异母的弟弟霍维升，我的二爸在打岔上时丧命。父亲一想起小时候弟弟曾给他从家里偷的吃馍馍、吃饼饼的那一幕幕兄弟情，手足谊，父亲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可以说父亲的苦是苦菜拌黄莲，苦上加苦。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初，农村开始实行生产责任制，家里那十几亩山梁薄地要经营，六个孩子要念书，父亲又走到了他人生的十字路口。
　　那时上面有政策，可能要给民办教师转正，但父亲考虑到家里的责任田，想到孩子们要吃要喝要上学，加上我的母亲又有病，父亲不得不放弃自己美好的转正前途，再次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可能给自己带来好前途的教学岗位。
　　父亲的胸怀宽广博大，每每到关键之处,常常以大局为重，首先考虑的是孩子的成长和前途，把方便留给家人，把困难留给了自己。命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1987年，我的母亲患上了肾炎，病情加重，先后在岔上地段医院，郭家沟地段医院，县医院，绥德二康住院治疗，最后肾功能衰竭转化为尿毒症，经多方医治无效，在她48岁时，丢下了父亲和她的孩子们、孙子外孙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的家、离开了她的亲人、与我们阴阳永隔。当时我27岁，最小的孩子鹏飞11岁，我的老父亲47岁。我、利林、胜林已成家，胜峰刚参加工作，喜林、鹏飞还在上学。
　　母亲虽然过早地离开人间，当时已经抱上了三个里孙外孙。
　　父亲又一次经历了人生最不幸的三件事之一“中年丧偶”。父亲陷入无尽的痛苦，至今想起那种黑云压顶，万般无奈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难以言表。
　　月有阴晴圆缺，海有潮起潮落。花有花开花谢，人有悲欢离合。人生是一条路，平坦中有坎坷。人生是一首歌，谱写喜怒哀乐。人生是一杯酒，有辣也有苦涩。
　　父亲前半生是不幸的。从少年失母到中年丧偶，从高中失学到民教离岗。从手拿教鞭教案，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到手握钁头锄头，在黄土地上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在日升月落的年轮里，在春夏秋冬的循环中，父亲在责任田头洒下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印下了多少辛勤的脚印，如果山上的条条小路是一盘盘录音带的话，一定会录下您东山日头背西山的辛苦，一定会录下您心中的许多辛酸与悲伤，一定会录下您为生活奔波的许多苦闷与煎熬，一定会录下您为了儿女吃苦受累的长年辛劳。
　　可以说加减乘除算不出您吃了多少苦，诗词歌赋描绘不出您的苦难，夸张形容等修辞手法也刻画不出您苦闷的心情。
　　人生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父亲当年的每一步抉择都深深的影响了我们，父亲对未来的许多美好期许都在儿孙身上得以实现，子孙一个个如鲤鱼跃龙门，接连考入师范、大学。这样说来，父亲又是幸运的。
　　古人云“吃苦是良图，做苦事，用苦心，费苦劲，苦境终成乐境。”父亲用您的苦换来了今日的甜。
　　1979年9月我应届高中毕业顺利考入绥德师范，我二弟胜峰1984年9月也考入绥德师范，1995年8月我三弟鹏飞考入西北工业大学，而后取得博士（后）学位。现在我是县人大办退休，副县级三级调研员。二弟是吴堡县政协副主席，三弟是中国兵器首席科学家。在父亲的教育下，大家庭的日子红红火火，好运连连。进入新世纪，父亲的孙辈们，包括孙媳，孙婿都是大学生。特别是2002年8月外长孙马永辉考入北京大学，而后取得博士（后）学位，小孙子北浩今年考入复旦大学数学英才班。在父亲这棵参天大树的庇荫下，如今在党政部门，事业单位、国企、军工央企，学校，部队、研究所等有关单位，都有下一代和孙辈们展示的舞台。经过几十年四代人的共同努力，父亲的子孙们有厅级，县级、科级，军官等待遇的领导干部，有科学家，教授，工程师等知识分子。如今整个大家庭有4名博士（后），1名在读硕士，还有里外6个重孙正在健康茁壮成长。父亲的民教虽没有转正，但正是在父亲的自我牺牲和言传身教下，子孙们一个个成长成才，特别是四个子孙博士（后），他们研究的方向有地球物理、宇宙空间，有人类如何与大自然并存的病理学，有国家国防战略武器，导弹精准定位等国家级重大课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比起父亲的民教转正更有现实意义。在新时代，父亲的子孙们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正在为实现伟大的中国梦而不断努力进取奋斗着。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凋也！如今，经过八十四载风雨洗礼的老父亲这棵参天大树正焕发出勃勃生机，槐荫连枝，瓜迭绵绵，兰桂呈祥，气象万千。
　　老父亲正享受着习近平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幸福生活。现在有吃的、有穿的、有放的、有看的、有存的。为了方便照顾，2010年儿女们把父亲接到县城，幸福指数不断攀升。早晨，迎着东升的太阳，父亲在广场散步，锻炼；下午，伴着夕阳的余晖也能看到父亲的身影；在广场看新闻，与父老乡亲叙旧拉家常，幸福日子如蜂蜜拌砂糖，甜上加甜！似吃着甘蔗上楼梯步步高，节节甜。
　　回望老父亲84载的苦乐人生，我感慨万千，最后我给父亲编了几副对联，以总结父亲的苦乐人生：
　　青春磨砺方显志，历尽艰辛铸辉煌。
　　岁月沉淀终得福，笑看夕阳映晚霞。
　　少年历艰辛，铸就金刚不坏身。
　　老来享安乐，赢来福寿双全心。
　　晚年生活当无忧，花样年华乐逍遥。
　　白发华丽堪回首，丰盈岁月更闪耀。
　　以表达我对老父亲的尊敬、孝敬、感恩的无限深情，祝愿我的老父亲身体健康、笑在眉头、喜在心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作者简介：
　　霍胜利，男，1961年5月生，大专，中共党员，吴堡人。先后在吴堡县曾任乡镇中、小学教师，党委秘书、纪检书记、副乡长、乡长、党委书记、县编制办副主任、县畜牧兽医局局长、水务局局长、县人大专委等职。2021年6月县人大办退休、副县三级调研员。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