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的牵挂

　　中秋前后的雨，总落得缠绵。淅淅沥沥打在窗上，把窗外的树影浸得模糊。窝在屋里翻剧集时，《风筝》里的一幕突然撞进心里——那个早年打入国民党军统、代号“风筝”的郑耀先，解放后为了继续潜伏、完成未竟的使命，特意改名叫周志乾。那天他从山坡上一瘸一拐往家走，巷口早站着小女儿周乔：扎着翘翘小辫，胖乎乎的脸蛋被风吹得微红，看见他就蹦着扑过去，小手攥住衣角，一头扎进他怀里。那鲜活模样，像极了我女儿小时候，瞬间勾起了许多往事。

　　女儿小时候长在丈母娘那儿，我和爱人忙着上班，只能隔三差五去看她。第一次听见她“喊”爸爸，是丈母娘急着让爱人来叫我，说孩子在床上抱着布娃娃，嘴里一直“爸……爸……”地嘟囔，发音含含糊糊的，连不成完整的词，却听得人心里发紧!我往那儿跑时脚步都乱了，到门口就看见她坐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布娃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看见我进来，她眼睛一下子亮了，伸着胳膊要抱。等我把她搂进怀里，她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摸着我的脸，贴在我耳边又轻轻哼了声“爸……爸……”，声音飘乎乎的，却像裹了糖似的甜!后来她慢慢会说短语了，小嘴也越来越甜，再见到我，总会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爸爸抱”;还学会了许愿，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我长大去美国上学，给你买肉、买烟、买酒”。童言无忌的话，我记了十几年。如今再想，哪盼着她买什么?只盼她当年的天真烂漫，能少受些生活的磨——少遇些工作上的难，少受些独处时的慌。

　　最忘不了她三岁送托儿所那天。我抱着她走到教室门口，阿姨伸手要接，她突然紧紧攥住我的衣领，小腿使劲蹬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哭声里满是“爸爸别走”的委屈。爱人在旁边拉我，说：“快走，别让孩子看见你。”我硬着头皮转身，耳朵里全是她的哭声，一步三回头，心里像被揪着疼。那时候才懂，孩子依赖我的样子，也是在给我满心的牵挂找个落点。到了单位，同事见我眼圈红，问起缘由，我刚说两句，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当爸爸的人，心可以这么软。

　　还有一次去学校接她，偏偏遇上急事耽搁了。等我喘着气跑到校门口，早就没了她的身影。后来听在路边开店的小姨说，她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影，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边走一边哭，嘴里还断断续续喊着“爸爸”，小姨在后面喊她，她都没回头。我听着这话，眼泪一下子涌上来，满肚子都是愧疚。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总提前半小时站在校门口——我宁愿自己多等她一小时，也不愿让她在风里慌慌张张找爸爸。看见她背着书包跑出来，我先把她的书包放进自行车前筐，再让她坐到车梁上，她小手紧紧扒着车头。一路上，她小嘴不停歇：一会儿说“爸爸，今天老师夸我画画了”，一会儿又指着路边的小花喊“你看那朵红的好好看”;她还总时不时挺一下身子，长发随着动作轻轻飘起，偶尔扫到我的脸颊，痒痒的、麻麻的，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那味道钻进鼻子里，我心里又陶醉又兴奋，脚下的踏板都踩得更有力了——原来父亲的安全感，从来都是孩子这样一点点给的。

　　后来女儿要去哈尔滨上大学，是爱人陪着她从西安坐火车出发。那趟K546次得走三十多小时，我没送到底，只在西安站月台上陪她们等车。广播里的提示音催着检票，我帮她们把行李提上列车，女儿扒着车窗笑着挥挥手：“爸放心，有妈妈呢!”爱人也探出头帮腔：“到了给你报信，你回去吧。”我也挥着手，想挤出个笑，可火车刚开动，我一转身，眼泪就“唰”地落下来，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那时候才明白，孩子长大的路，就是一次次从我们身边离开的路;而我们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把牵挂折进风里，送她走得更远。

　　如今女儿在西安打工，爱人陪在她身边。我嘴上总念叨着让她生活节俭些，别乱花钱，可夜里却总睡不着——想她小时候扎着小辫、坐在床上抱布娃娃的模样，想她第一次用小手摸着我脸、含混哼“爸……爸……”时软乎乎的声音，也想她送托儿所时哭得通红的小脸。我哪真舍得让她受委屈啊?每个月都找个理由给她发红包，怕她不好意思收，总说“爸给你买些爱吃的”，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哪怕她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我这里永远有她可以依赖的底气。

　　窗外的雨还在下，周乔攥着周志乾手的画面还在眼前晃。而我的牵挂，就浸在这绵绵秋雨中，满是寻常日子的温热。我没什么宏大的追求，只盼着远方的女儿能工作顺意，能早点找到让自己安心的归宿。雨还没停，我的惦念也没停，愿这雨能捎去我的惦念，让她知道：不管走多远，家里永远有个人，在雨里、在夜里，想着她、盼着她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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